靈感範文站

位置:首頁 > 實用文 > 實用文精選

席慕容的散文集【精品多篇】

席慕容的散文集【精品多篇】

席慕容的散文集 篇一

我彷彿走在霧裏。

我知道在我周遭是一個無邊無際遼闊深遠的世界,可是我總是沒有辦法看到它的全貌,除了就在我眼前的小小角落以外,其它的就都只能隱約感覺出一些模糊的輪廓了。

我有點害怕,也有點遲疑,但是也實實在在地覺得歡喜,因爲,我知道,我正在逐漸往前走去。

因爲,在我前面,在我一時還無法觸及的前方,總會有呼聲遠遠傳來。那是好些人從好些不同角落傳來的聲音,是一種充滿了歡喜與讚歎的聲音,彷彿在告訴我,那前面世界,那個就在我前面可是我此刻卻還無法看到的世界,在每一個峯迴路轉的地方,有着怎樣令人目眩神迷不得不驚呼起來的美景啊!

我羨慕那些聲音,也感激那些正在歡呼的心靈,是他們在帶引和鼓勵我逐漸往前走去。當然,因爲是在霧裏,也因爲路途上種種的遲疑,使我不一定能夠到達他們曾經站立、曾經歡呼感動過的地方。有我的一生裏,也許永遠都找不到可以通往他們那種境界裏的路途,但是,因爲他們看見過了,並且在歡呼聲裏遠遠傳告給我了,我就相信了他們,同時也跟隨着他們相信了這個世界。

霧裏有很多不同的聲音。

這個世界也有很多不同的面貌和不同的命運。

我想,生命裏最吸引人的地方就在它的不同和它的相同,這怎樣的一種無法分離的矛盾!

我知道在我周遭的人都和我完全不同。不管是膚色種族,還是浮沉境遇,從極大的時間空間到極小的一根手指頭上的指紋,都無法完全相同,每一個人都是一個絕對分離絕不相同的個體。

可是,我又知道在我周遭的人都和我完全相同。我們在歡喜的時候都會微笑,在悲傷的時候都會哭泣,在軟弱的時候都渴望能得到慰藉。我們都深愛自己幼小的'子女,喜歡盛開的生命,遠離故土的時候都會帶着那時深時淺的鄉愁。

因此,在那些遠遠傳來的聲音裏,總有些什麼會觸動了我們,使我們在一剎那裏靜止屏息,恍如遇到了千年中苦苦尋求的知已。

在那如醉如癡的剎那,我們心中洶涌的浪濤也會不自覺地向四周擴散,在霧裏,逐漸變成一片細碎的遠遠散去的波光。波光遠遠散去,千里之外,也總會被一兩個人看見而因此發出一兩聲輕輕的嘆息吧?

而那嘆息的迴音也許還會在更遠更遠的山谷裏起了更輕微的迴響吧?

如果真有一個人是超越這一切的,如果真有人能夠看到每一種思想每一段歷史的來龍去脈,那該是怎樣迂迴轉折、細密繁複的圖象呢?

這個世界好大啊!路這樣長,生命這樣短暫,濃霧又這樣久久不肯散去,那麼,要怎樣才能告訴你,我已經來過了呢?

要怎樣才能告訴你,我的極長又極短的一生裏種種無法捨棄的貪戀與歡愛呢?

我並不清楚我在做的是什麼,可是,我又隱隱地覺得,我想要做的是什麼,而在這一刻,一切非得要這麼做不可!

這就是我在多霧的轉角處忽然停了一會兒的原因了。心裏有些話,想說出來。也許不一定是爲了告訴你,也許有些話只是爲了告訴自己。在模糊而彷徨的思緒裏找到一根線索,趕快吧!趕快把它抽出來,記起來,想辦法用自己以後可以明白的字句把它形容出來,然後纔可能變成一個具體的形象,纔可能把它留在那個多霧的轉角,纔可能在一定的距離之處,仔細地觀望察看。才發現,原來真正的我竟然是藏着這樣陌生的形象裏面,不禁在莞爾之時流下了淚水。

然後,才能轉身繼續向前走去。留在身後越來越濃的霧色裏的那些作品,當然是我爲了生命裏某一個轉折而留下的紀念,那裏面當然有我留下的誠摯的心,可是,在你看到的時候,它已經不能完全代表我了。因爲,你與我再怎樣相同,也不能完全看懂我的心。更何況,在我往前走去的時候,我也在霧裏逐漸改變了自己的面貌,我也不再是更不再願意是那從前的我了。唯一能讓你辨識出來並且在忽然間把我想起的,可能也只有那些從遠遠的角落裏傳來的,似曾相識充滿了歡喜與讚歎的聲音了吧?

對你來說,我是來過了,而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一個我並不是完完全全的我。

因爲,此刻的我,又已在千山之外了。

席慕容的散文集 篇二

楝楝,我的朋友,你可還記得,二十歲時候的我們,是怎樣讀書的嗎?

我們在二十歲的時侯,讀書不過是一種功課罷了。高興起來,我們可以把老師的講義和書裏的字句整段地背誦下來,不高興的時候,可以把每一張寫過字的紙都拿來撕得粉碎;讀書對我們來說,不過只是隨着情緒來起伏,而且是一種在考試以後就可以完全忘記的事情罷了。

對你來說,是不是也是這樣呢?

這幾天屋前屋後的四株紫鈴藤都在開花,紫色的花簇爬滿了屋頂和簾間,甚至掛在蓮霧樹高高的枝椏上,遠看過去,真象一串一串隨風搖曳的鈴鐺。到了晚上,在我的窗外,充滿了草葉拂動和蟲鳴的聲音,我的心裏也充滿了許多小小的驚喜與感動,想在燈下說給你聽。

我想問你,我親愛的朋友,在這世間,有沒有對我們是太遲了事呢?

如果,一個象我這樣的婦人,到了今天,纔開始領略到讀書快樂,算不算太晚了呢?

到了四十歲,再翻開書來,才發現,這書裏的世界原來是一直存在着,可是卻有了一種不太相同的面貌。在沒有人要求我去背誦,也沒有人要求我去強記的時候,書裏的一切卻反而都自自然然地走到我眼前來,與我似曾相識,卻又一見傾心。

原來,在這二十年中,我們所有的遭逢,所有曾經使我們哭過、笑過也掙扎過的問題,這書裏早就已經有了記載。奇怪的是,二十年前讀它的時候並沒有看見,二十年後再翻開它,卻發現,在每一個段落裏都有等在那裏的驚奇和喜悅。

楝楝,我想,你該能瞭解我此刻的快樂了吧?

原來,這個世界一直是存在着的,也沒有改變,只看我們想不想去重新認識它而已。

就好象重新去認識一個親愛的朋友。一個從少年時就已經相識的朋友,要真正的相知,卻要等到二十年後。要我們從生活中自己去觀察與反省,自己去發掘與整理,自己去選擇和判斷,才能找到那個答案,纔開始明白生命裏種種不同的層次和不同的面貌。

心中的快樂是無法形容的了,就象這二十年時光裏的努力也無法計算一樣。知道心仍然是從前的那顆心,世界也仍然是從前的那個世界,可是中間多了一種無法形容計算的生活的累積,就會讓我在翻開書頁的時侯,有了一種不同的溫暖與感動了。

楝楝,我的朋友,在這仲秋時節,在這深紫淡紫的花簇都開滿了的時候,能夠在手邊有一本書,並且不爲什麼特別的目的而想時時去翻開它,實在是一種很奢侈的快樂呵!

現在的我,在讀書的時侯,不一定能夠很準確地向你重述每一段落的字句,但是,卻常常能夠很清楚地明白作者爲什麼要寫這一段落的用心。好象書裏的脈絡和人生的脈絡都已經逐漸相融重疊了起來,在嘻鬧的字句裏其實藏着深沉的悲哀,而在冷酷與絕望的情節後面,所擁有的又是怎樣熱烈與不肯屈服的一顆心啊!

楝楝,我的朋友,請你告訴我,一個象我這樣的婦人,到了今天,纔開始從書裏領略到一種比較豐富與從容的快樂,算不算太遲了呢?

會不會太遲了呢?

席慕容的散文集 篇三

站在峽谷之間的吊橋上,站在滿月的光輝裏,我們呼喚你過來,來看那高懸在天上的月亮,你卻微笑拒絕了。

斜倚在吊橋的另一端,在山壁的暗處,你說:

“我從這裏看你們就好了,因爲,你們就包含了月光。”

山風習習,流水在轉折處呻吟喘息,身旁的H爲了這樣美的一句話輕聲驚叫起來。月華如水也如酒,清澈而又迷離,爲什麼此刻我的心中卻隱隱作痛?

是因爲在那樣透明的月光之中感覺到自身的有所隱藏嗎?

是因爲在那樣圓滿的一輪清輝之中感覺到自身的缺失與憾恨嗎?

彷彿有一種畏懼,如影隨形。

年輕的時候,心中的陰影來自那對前路的茫然無知,我會遇見什麼?我會變成什麼?一切都沒有啓示與徵兆。而到了這一夜,那逃避不了的陰影卻是來自對前路的全然已知,盛筵必散啊!盛年永不復返,我們這一生從未能盡歡。請你原諒我,親愛的朋友,原諒這即使是在清輝流瀉的光耀之處依舊緊緊纏繞着我的悲愁與悵惘。

是的,在這樣美麗的夜晚裏,生命是可以包含着月光,卻不得不在同時也包含了一層透明的哀傷。

席慕容的散文集 篇四

我又來到這個荷池的前面了。

揹着畫具,想畫盡這千株的荷。我一個人慢慢地在小路上行走着,觀察和搜尋着,想從最美麗的一朵來開始。

仍然是當年那樣的天氣,仍然是當年那種芳香,有些事情明明好象已經忘了,卻能在忽然之間,排山倒海地洶涌而來,在一種非常熟悉又非常溫柔的氣味裏重新顯現、復甦,然後緊緊地抓住我的心懷,竟然使我覺得疼痛起來。

原來,生命就是這個樣子的啊!原來,所有已經過去的時日其實並不會真正地過去和消夫。原來,如果我曾經怎樣地活過,我就曾怎樣地活下去,就好象一張油畫在完成之前,不管是畫錯了或者畫對了,每一筆都是必須和不可缺少的。我有過怎樣的日子,我就將會是怎樣的人。

那麼,現在的我,是一種什麼樣的人呢?面對着一如當年那樣的千株的荷,我在心裏輕輕地問你。

如果再相逢,你還會認得我嗎?

如果再相逢,你還會認得我嗎?

如果在我畫荷的時策,你正好走過我的身後,你會停下來,還是會走過去呢。

我想,你一定會停下來的,因爲,你和我都知道,在這一生裏面,你是不可能在走過一個畫荷的女孩子的身後,而不用稍做停留的了。

因爲,你曾經怎樣地活過,你就會怎樣地活下去。

當你轉過一叢叢的熱帶林,當你在一個黃昏的時刻來到這荷池的旁邊,當你突然發現一個穿得很素淡的女孩正坐在池邊寫生,你是不可能不停步的了。

當然,在外表上,你不過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裏而已,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以外,是不會有人知道你心裏起伏的波濤。

可是,一切是怎樣令人震驚的相象啊!這傍晚柔弱的陽光,這荷池裏淡淡的芳香,這寂靜的周圍,甚至這個女孩所畫的色調和筆觸都不很流暢的水彩,這一切是怎樣讓人心懷疼痛的相象啊!

女孩在專心畫畫,沒有回頭,你站在她身後,注視着畫面,可是,看見的卻是多少年以前的那一幅。

你靜靜地來,又靜靜地離去,女孩始終沒有回頭。當你走遠了以後,再轉身遙望過去,隔着千朵百朵安靜的荷,那個女孩正慢慢站起身來,開始收拾着畫具了。天色已睛,她穿着淺色衣裳的身影非常模糊而又非常熟悉,就象這充塞在整個空間裏的荷香。

你心中也充滿了感激,感激她的剛好出現,感激她的始終沒有回頭。

就是因爲她沒有回頭,才使你知道,如果再相逢,你一定遠遠地就會認出我來。

每次到荷池前面的時候,都嫌太晚了一點。

盛開的荷是容不得強烈陽光的,除非剛好開在一大片的荷葉底下,不然的話,近午的陽光-來,開得再好的荷也會慢慢合攏起來,不肯再打開了。等到第二天清晨,重新再展開的花瓣,無論怎樣努力,也不能再象第一次開放時那樣的飽滿,那樣充滿了生命的活力,那樣地肆無忌憚了。

然後,到第三天,就是該落下來的時候了。一片一片粉白柔潤的花瓣落在浮萍上,卻不會馬上沉下去,翠綠的浮萍是花瓣變黃變暗前最後的一處舞臺,在這一處溫柔但是並不持久的舞臺上,荷花展露了它最後一次嫵媚的憂傷。

也不是沒想早起過,也不是沒有試過,可是,每一次都只能在近午的時候趕到,然後,面對着不肯再打開的花瓣,心裏嗒然若失。只好慢慢地沿着荷池搜尋,希望能找到一兩朵有荷葉的遮蔭,還能快樂地開放,還能沒有改變還能不受影響的那樣的一朵。

有一次,在我揹着沉重的畫具,一朵一朵地找過去的時候,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對我微笑,他說:

"真正好看的荷花是在早上,你現在是找不到那樣的一朵了。"

是的,老先生,謝謝你,你說的我也知道,可是,我如果不把這條長路走完,不把這千朵百朵荷花都看遍,我是不會甘心的。

如果,如果我剛好沒看到那一朵,那一朵從清晨就開始在等待着我的荷,如果我剛好錯過。

如果,只是因爲近午酷熱的陽光,只是因爲我背上沉重的負擔,只是因爲周圍的人羣不以爲然的注視,我就開始遲疑、停步,然後轉身離去,那麼,我心裏就永遠會留着一個遺憾了。我就會常常想到,也許,也許有一朵始終在等待着我的荷,就白白地盼望了一生,就終於在與我相隔咫尺的距離裏枯萎而死。到那個時候,我錯過的,將不只是一個清晨而已,我還錯過了一個長長的下午,錯過了一個溫柔而又無怨的靈魂整整的一生了。

所以,這樣的一條長路,我是一定要走完的,我寧願相信,有這樣的一朵。

而我也真的常會在奇蹟一般的時刻裏,與它相遇。在千層萬層的荷葉之間,在千朵百朵的荷花之中,它就在那裏,溫潤如玉、亭序而立。

對於這樣的相遇,我們只有微笑地互相凝視,所有的話語都將是不必要和多餘的了。

他們很喜歡用二分法來解釋這個世界。

他們說:如果你心裏有一種渴望,那必然是因爲你對現實的不滿意,如果你想要渡河到對岸,那必然是因爲河的這一邊不夠美麗;他們還說;如果兩人有緣,就必然不會分離。

他們把這個世界分成極端相反的兩類:所有糾結着的心事都必須要在他們很快就決定了的結論之下一分爲二,不是"是"就是"不是",不是"有"就是"沒有"。

所以,他們是不能相信我們的世界的了。他們不會相信,在這個荷花盛開的季節,每一個在池畔寫生的女孩都可能是我,也可能不是我,每一個站在我身後的觀衆都可能是你,也可能不是你。

那個回了頭的我也許永遠不不再是我,而那個始轉沒回頭的女孩反而可能永遠是我,永遠在黃昏的池畔,畫着一朵生澀的荷。

所以,如果有緣再來相逢,我們反而沒有他們所猜想的那種快樂,反而要悲傷地回過頭去,沉默地再次分離,這樣的命運,是他們絕對無法想象和無法相信的了。

只有這千朵百朵的荷花知道,我們曾經怎樣地活過,我們就會怎樣地活下去。

席慕容的散文集 篇五

我,三十一歲,工作穩定,收入豐厚,性行良好,尚未成家。

雖說沒有結婚,對象倒是有的,那是我一個朋友的妹妹。我問的交往很平凡。反正,就是那麼回事。見多了就熟了,熟了,偶爾就一起去爬爬山,看看電影,工作累了,抄起電話打的也是她的號碼,就是這樣了。

我倒沒怎麼放在心上,雙方家長卻緊張起來了。父親讓我早做決定,母親竟天天去逛街看起首飾來了。我心裏着實覺得遺憾,因爲這份感情並沒有什麼羅曼蒂克,也缺少轟轟烈烈,但想想自己都三十一了,女孩也還不錯,便答應"過了秋天再說"。

夏末,我在表妹的婚宴上認識了呂文媛。她是個活潑輕巧的女孩,明眸皓齒不說,那一份獨特的氣質更使我心折不已!我儘量製造機會和呂文媛見面。我喜歡她!我覺得她纔是我理想中的對象!

有一天,呂文媛問我;"聽說你跟一個女孩在談婚嫁,什麼時候請我吃喜酒?"

我知道該來的終於來了,於是我向她剖示心跡,並告訴她,我對那另一個女孩並沒有很深的感情。呂文媛很大方,她說希望能認識那個女孩,做個朋友。在千般推倭,萬般無奈的情形下,兩天後我帶着呂文媛去了那女孩家。

女孩笑靨可人地接待我們,毫不以我帶着漂亮摩登的陌生女子去她家爲忤。呂文媛和女孩很快熟稔了起來,她興致勃勃地觀看女孩在廚中純熟的燒洗切煮,又訝異讚羨地將女孩縫製的衣裳、鉤織的手藝拿來向我霎示,還把女孩精心黏貼的相薄翻給我看。在相薄上。我知道女孩會會計,唸書時是模範生,還參加鄉公所辦的救護、插花、防身術等訓練。我不知道外表木訥的女孩懂得這麼多!吃飯了,女孩將添好的飯先敬父親,再敬母親,然後才輪到我和呂文媛,我又見她將一小鍋肉粥熬得爛爛的,放在窗臺處風涼。她說,是等祖母睡醒給祖母吃的。

臨行,女孩在家屋旁的菜園裏捉蟲,沒有送我們。呂文媛和我漫步在小街上,忽然她說:"你家是務農的,你自己是做生意的,女孩會會計,可以幫你處理公司賬務;女孩又會田作,可以幫你家裏。如果以後有了孩子,她又會燒洗又會縫紉。你看,她多麼適合你!何況,她脾氣溫和,風度優雅,又知道孝敬父母長輩……"

走到小街上一處中藥店,那兒有一座長大的落地鏡,呂文媛站在鏡前,我與她並肩站立。我看到高挺、美麗、風采翩翩的呂文媛和一個黝黑、粗壯、面貌平常的鄉下男子站立一起,一霎時,我全明白了!

一個月後我與女孩訂了婚,送訂的行列裏有一面長大的落地穿衣鏡。我要我自己、我的子、我的孫常照這面鏡子,多認識自己。

席慕容的散文集 篇六

在我二十二歲那年的夏夭,我看見過一棵美麗的樹。

那年夏天,在瑞士,我和諾拉玩得實在痛快。她是從愛爾蘭來的金髮女孩,我們一起在福萊堡大學的暑期法文班上課,到週末假日,兩個人就去租兩輛腳蹬車漫山遍野地亂跑,附近的小城差不多都去過了。最喜歡的是把車子騎上坡頂之後,再順着陡削彎曲的公路往下滑行,我好喜歡那樣一種令人屏息眩目的速度,兩旁的樹木直逼我們而來,迎面的風帶着一種呼嘯的聲音,使我心裏也不由得有了一種要呼嘯的慾望。

夏日的山野清新而又迷人,每一個轉角都會出現一種無法預料的美麗。

那一棵樹就是在那種時刻裏出現的。

剛轉過一個急彎,在我們眼前,出現了一座不算太深的山谷,在對面的斜坡上,種了一大片的林木。

大概是一種有計劃的栽種,整片斜坡上種滿了一樣的樹,也許是日照很好,所以每一棵都長得枝葉青蔥,亭亭如華蓋,而在整片傾斜下去一直延伸到河谷草原上的綠色裏面,唯獨有一棵樹和別的不同。

站在行列的前面,長滿了一樹金黃的葉片,一樹絢爛的圓,在圓裏又有着一層比一層還璀璨的光暈。它一定堅持了很久了,因爲在樹下的草地上,也已圓圓地鋪上了一圈金黃色的落葉,我雖然站在山坡的對面,也仍然能夠看到剛剛落下的那一片,和地上原有的碰在一起的時候,就覺得後者已經逐漸乾枯褪色了。

天已近傍晚,四野的陰影逐漸加深,可是那一棵金黃色的樹卻好像反而更發出一種神祕的光芒。和它後面好幾百棵同樣形狀、同樣大小,但是卻青翠逼人的樹木比較起來,這一棵金色的樹似乎更適合生長在這片山坡上,可是,因爲自己的與衆不同使它覺得很困窘,只好披着一身溫暖細緻而又有光澤的葉子,孤獨地站在那裏,帶着一種不被瞭解的憂傷。

諾拉說:"很晚了。我們回去吧。"

"可是,天還亮着呢。"我一面說,一面想走下河谷,我只要再走近一點,再仔細看一看那棵不一樣的樹。

但是,諾拉堅持要回去。在平日,她一直是個很隨和的遊伴,但是,在那個夏天的午後,她的口氣卻毫無商量餘地。

於是,我終於沒有走下河谷。

也許諾拉是對的,隔了這麼多年,我再想起來,覺得也許她是對的。所有值得珍惜的美麗,都需要保持一種距離。如果那天我走近了那棵樹,也許我會發現葉的破裂,樹幹的斑駁,因而減低了那第一眼的激賞。可是,我永遠沒走下河谷,(我這一生再無法回頭,再無法在同一天,同一剎那,走下那個河谷再爬上那座山坡了。)於是,那棵樹才能永遠長在那裏,雖然孤獨,卻保有了那一身璀璨的來自天上的金黃。

又有那一種來自天上的寵遇,不會在這人世間覺得孤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