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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一多先生的詩合集經典多篇

聞一多先生的詩合集經典多篇

聞一多的詩 篇一

罪過

老頭兒和擔子摔一交,

滿地是白杏兒紅櫻桃。

老頭兒爬起來直哆嗦,

“我知道我今日的罪過!”

“手破了,老頭兒你瞧瞧。”

“唉!都給壓碎了,好櫻桃!”

“老頭兒你別是病了吧?

你怎麼直楞着不說話?

“我知道我今日的罪過,”

一早起我兒子直催我。

我兒子躺在牀上發狠,

他罵我怎麼還不出城。

“我知道今日個不早了,

沒有想到一下子睡着了。

這叫我怎麼辦怎麼辦?

回頭一家人怎麼吃飯?”

老頭拾起來又掉了,

滿地是白杏紅櫻桃。

聞一多的詩 篇二

荒村

他們都上那裏去了?怎麼

嚇蟆蹲在甑上,水瓢裏開白蓮;

桌椅板凳在田裏堰裏飄着;

蜘蛛的繩橋從東屋往西屋牽?

門框裏嵌棺材窗櫺裏鑲石塊!

這景象是多麼古怪多麼慘!

鐮刀讓它鏽着快鏽成了泥,

拋着整個的魚網在灰堆裏爛。

天呀!這樣的村莊都留不住他們!

玫瑰開不完,荷葉長成了傘;

秧針這樣尖,湖水這樣綠,

天這樣青,鳥聲象露珠樣圓。

這秧是怎樣綠的,花兒誰叫紅的?

這泥裏和着誰的血,誰的汗?

去得這樣的堅決,這樣的脫,

可有什麼苦衷,許許什麼心願?

如今可有人告訴他們:這裏

豬在大路上游,鴨往豬羣裏攢,

雄雞踏翻了芍藥,牛吃了菜──

告訴他們太陽落了,牛羊不下山,

一個個的黑影在崗上等着,

四合的巒障龍蛇虎豹一般,

它們望一望,打了一個寒噤,

大家低下頭來,再也不敢看;

(這也得告訴他們)它們想起往常

暮寒深了,白楊在風裏顫,

那時只要站在山頭嚷一句,

山路太險了,還有主人來攙;

然後笛聲送它們踏進欄門裏,

那稻草多麼香,屋子多麼暖!

它們想到這裏,滾下了一滴熱淚,

大家擠作一堆,臉偎着臉……

去!去告訴它們主人,告訴他們,

什麼都告訴他們,什麼也不要瞞!

叫他們回來!叫他們回來!

問他們怎麼自己的牲口都不管?

他們不知道牲口是和小兒一樣嗎?

可憐的畜生它們多麼沒有膽!

喂!你報信的人也上那裏去了?

快去告訴他們──告訴王家老三,

告訴周大和他們兄弟八個

告訴臨淮關一帶的莊稼漢,

還告訴那紅臉的鐵匠老李,

告訴獨眼龍,告訴徐半仙,

告訴黃大娘和滿村莊的婦女──

告訴他們這許多的事,一件一件。

叫他們回來,叫他們回來!

這景象是多麼古怪多麼慘!

天呀!這樣的村莊留不住他們;

這樣一個桃源,瞧不見人煙!

聞一多的詩 篇三

比較

別人的春光歌舞着來,

鳥啼花發鼓舞別人的愛;

我們只有一春苦雨與悽風,

總是桐花暗淡柳惺鬆;--

我們和別人同不同?

我的人兒她不愛說話,

書齋裏夜夜給我送煙茶;

別人家裏燈光象是潑溶銀,

吳歌楚舞不肯放天明--

我們怎能夠比別人?

別人睡向青山去休息,

我們也一同走入黃泉裏;

別人堂上的燕子找不着家,

飛到我們的檐前罵落花--

我們比別人差不差?

聞一多的詩 篇四

飛毛腿

我說飛毛腿那小子也真夠彆扭,

管包是拉了半天車得半天歇着,

一天少了說也得二三兩白乾兒,

醉醺醺的一死兒拉着人談天兒。

他媽的誰能陪着那個小子混呢?

“天爲啥是藍的?”沒事他該問你。

還吹他媽什麼簫,你瞧那副神兒,

窩着件破棉襖。老婆的,也沒準兒,

再瞧他擦着那車上的倆大燈罷,

擦着擦着問你曹操有多少人馬。

成天兒車燈把且擦且不完啦,

我說“飛毛腿你怎不擦擦臉啦?”

可是飛毛腿的車擦得真夠亮的,

許是得擦到和他那心地一樣的!

!那天河裏漂着飛毛腿的屍首,……

飛毛腿那老婆死得太不是時候。

聞一多的詩 篇五

洗衣歌

(一件,兩件,三件,)

洗衣要洗乾淨!

(四件,五件,六件,)

熨衣要熨得平!

我洗得淨悲哀的溼手帕,

我洗得白罪惡的黑汗衣,

貪心的油膩和慾火的灰,……

你們家裏一切的髒東西,

交給我洗,交給我洗。

銅是那樣臭,血是那樣腥,

髒了的東西你不能不洗,

洗過了的東西還是得髒,

你忍耐的人們理它不理?

替他們洗!替他們洗!

你說洗衣的買賣太下賤,

肯下賤的只有唐人不成?

你們的牧師他告訴我說:

耶穌的爸爸做木匠出身,

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胰子白水耍不出花頭來,

洗衣裳原比不上造兵艦。

我也說這有什麼大出息──

流一身血汗洗別人的汗?

你們肯幹?你們肯幹?

年去年來一滴思鄉的淚,

半夜三更一盞洗衣的燈……

下賤不下賤你們不要管,

看那裏不乾淨那裏不平,

問支那人,問支那人。

我洗得淨悲哀的溼手帕,

我洗得白罪惡的黑汗衣,

貪心的油膩和慾火的灰,

你們家裏一切的髒東西,

交給我──洗,交給我──洗。

(一件,兩件,三件,)

洗衣要洗乾淨!

(四件,五件,六件,)

熨衣要熨得平!

聞一多的詩 篇六

貢臣

我的王!我從遠方來朝你,

帶了滿船你不認識的,

但是你必中意的貢禮。

我興高采烈地航到這裏來,

那裏知道你的心……唉!

還是一個涸了的海港!

我悄悄地等着你的愛潮膨漲,

好浮進我的重載的船艘;

月兒圓了幾周,花兒紅了幾度,

還是老等,等不來你的潮頭!

我的王!他們講潮汐有信,

如今叫我怎樣相信他呢?

聞一多的詩 篇七

漁陽曲

白日底光芒照射着朱夢,

丹墀上默跪看雙雙的桐影。

宴飲的賓客坐滿了西廂,

高堂上虎踞着他們的主人,

高宣上虎踞着威嚴的主人。

丁東,丁東,

沉默瀰漫了堂中,

又一個鼓手,

在堂前奏弄,

這鼓聲與衆不同。

丁東,丁東,

聽!你可聽得懂?

聽!你可聽得懂?

銀琖玉碟--嘗不遍燕脯龍肝,

鸕鶿杓子瀉着美酒如泉,

杯盤的交響鬧成鏗鏘一片,

笑容堆皺在主人底滿臉--

啊,笑容堆皺了主人底滿臉。

丁東,丁東,

這鼓聲與衆不同--

它清如鶴淚,

它細似吟蛩,

這鼓聲與衆不同。

丁東,丁東,

聽!你可聽得懂?

聽!你可聽得懂?

你看這鼓手他不象是凡夫,

他儒冠儒服,定然腹有詩書,

他宜乎調度着更幽雅的音樂

粗笨的鼓捶不是他的工具,

這雙鼓捶不是這手中的工具!

丁東,丁東,

這鼓聲與衆不同--

象寒泉注淌,

象雨打梧桐;

這鼓聲與衆不同。

丁東,丁東,

聽!你可聽得懂?

聽!你可聽得懂?

你看他在庭前繞着一道長弧線,

然後徐徐地步上了階梯,

一步一聲鼓,越打越酣然--

啊,聲聲的壘鼓,越打越酣然。

叮東,叮東,

這鼓聲與衆不同--

陡然成急切,

忽又變成沉雄;

這鼓聲與衆不同。

叮東,叮東,

不同,與衆不同,

不同,與衆不同。

坎坎的鼓聲震動了屋宇,

他走上了高堂,便張目四顧,

他看見滿堂縮瑟的豬羊,

當中是一隻磨牙的老虎。

他偏要撩一撩這隻老虎。

叮東,叮東,

這鼓聲與衆不同,

這不是頌德,

也不是歌功;

這鼓聲與衆不同。

叮東,叮東,

不同,與衆不同!

不同,與衆不同!

他大步地跨向主人底席旁,

卻被一個班吏匆忙地阻擋;

“無禮的奴才!”這班吏吼道,

“你怎麼不穿上號衣,就往前瞎闖?

你沒有穿號衣,就往這兒瞎闖?”

叮東,叮東,

這鼓聲與衆不同--

分明是咒詛,

顯然是嘲弄;

這鼓聲與衆不同。

叮東,叮東,

聽!你可聽得懂?

聽!你可聽得懂?

他領過了號衣,靠近欄杆,

次第的脫了皁帽,解了青衫,

忽地滿堂的目珠都不敢直視,

彷彿看見猛烈的光芒一般,

彷彿他身上射出金光一般。

叮東,叮東,

這鼓手與衆不同;

他赤身露體,

他聲色不動,

這鼓手與衆不同。

叮東,叮東,

真個與衆不同!

真個與衆不同!

滿堂是恐怖,滿堂是驚訝,

滿堂寂寞--日影在石欄杆下;

飛走了翩翩一隻穿花蝶,

灑落了疏疏幾點木犀花,

庭中灑下了幾點木犀花。

叮東,叮東,

這鼓手與衆不同--

莫不是酒醉?

莫不是癲瘋?

這鼓手與衆不同。

叮東,叮東,

定當與衆不同!

定當與衆不同!

蒼黃的號掛露出一隻赤臂,

頭顱上高架着一頂銀盔--

他如今換上了全副裝束,

如今他纔是一個知禮的奴才,

如今他纔是一個知禮的奴才。

叮東,叮東,

這鼓聲與衆不同--

象狂濤打岸,

象霹靂騰空;

這鼓聲與衆不同。

叮東,叮東,

不同,與衆不同!

不同,與衆不同!

他在主人的席前左右徘徊,

鼓聲愈漸激昂,越加慷慨,

主人停了玉杯,住丁象箸,

主人的面色早已變作死灰,

啊,主人的面色爲何變作滅灰?

叮東,叮東,

這鼓聲與衆不同--

擂得你膽寒。

撾得你發聳;

這鼓聲與衆不同。

叮東,叮東,

不同,與衆不同!

不同,與衆不同!

猖狂的鼓聲在庭中嘶吼,

主人的羞惱哽塞咽喉,

主人將喚起威風,嘔出怒火,

誰知又一陣鼓聲撲上心頭,

把他的怒火撲滅在心頭。

叮東,叮東,

這鼓聲與衆不同--

象魚龍走峽,

象兵甲交鋒;

這鼓聲與衆不同。

叮東,叮東,

不同,與衆不同!

不同,與衆不同!

堂下的鼓聲忽地笑個不止,

堂上的主人只是坐着發癡;

洋洋的笑聲灑落在四筵,

鼓聲笑破了奸雄的膽子一

鼓聲又笑破了主人的膽子!

叮東,叮東,

這鼓聲與衆不同--

席上的主人,

一動也不動;

這鼓手與衆不同。

叮東,叮東,

定當與衆不同!

定當與衆不同!

白日的殘輝繞過了雕楹,

丹墀上沒有了雙雙的桐影。

無聊的賓客坐滿了西廂,

高堂上呆坐着他們的主人,

高堂上坐着喪氣的主人。

叮東,叮東,

這鼓手與衆不同--

懲斥了國賊,

庭辱了梟雄,

這鼓手與衆不同。

叮東,叮東,

真個與衆不同!

真個與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