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寫起情書來

我怎麼寫起情書來

這個題目是模仿魯迅《我怎麼做起小說來》而得到的，可惜我和他在才華上相去甚遠，只是畫虎而已，不類狗就很滿足了。

關於情書我寫的很多，在我的小說《山一程水一程中》結尾中有八篇短小精彩的情書，其實原本是長篇大論的，再經過了多次斟酌修改之後才變成現在的樣子，事實證明如今短小的幾句更能引起讀者的共鳴。

小說中的情書是我自己的一種表達方式的體現，而現實中的我也確實寫過不少情書，當然全部保存在“收件人”手中，將來要是有機會我會借過來出版一下的——唯一可以稱得上失敗的就是這些情書全部是寫給一個人的。我不是徐志摩，能給愛人寫幾十篇，留下來匯成《愛眉小札》；我也不是魯迅，不談情說愛，只講國家大事給愛人聽也能匯成《兩地書》；我只是用情書來表達真實的感情，比起言辭來我更善於用文章。今年不知不覺的又拿起筆寫起情書來，而今年的情書在嚴格意義上來講已經算不得情書了，是我在寫作上又有新的突破了還是我越寫越退步了呢？於是乎不再繼續，轉移話題說說其他的東西吧。

關於情書我還想說幾句的是我讀到過的很好的情書，總結歸納了一下都是我國的詩歌，所以叫“情詩”吧，這應該是寫情書的最高境界，最早的詩歌《關雎》不就是這一題材的嗎。算起來有四首是相當好的。

第一首是唐代崔護的《題都城南莊》：“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這首詩我在去年的散文《桃花祭》中講的有點詳細了，這裏再也講不出新東西了。崔護此詩可以說比白居易還要通俗，不用查資料找註解也能明白崔護和那個人面桃花的的女子並沒能終成眷屬，這首詩是他第二年再來的時候沒有見到一見鍾情的意中人而題上去的。於是這首詩留給後人無限發揮的空間。傳奇小說中寫到：那個女子回到家看到牆上的詩一病不起，相思而終；崔護聞聽此事趕來送別，女子竟然起死回生。中國人的想象力和杜撰能力真是世界一流的。故事且不論真假，詩確實是好詩，二十八個字寫情愛，沒有一個字提到情愛，又每個字都是情愛，《題都城南莊》可稱得上古今第一情詩。

第二首是蘇東坡的《江城子記夢》，這是一首詞。“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一開篇就是蒼涼，悲壯的感覺——東坡的這首悼亡詞不能用悲傷，而要用悲壯來形容的。亡妻去世十年了，不用自己去思量，總是難以忘記，足見東 1

坡對其感情的深切真摯。接下的幾句是能深深刺痛人的心扉的，稍有感情的人讀來都是眼睛一溼，鼻子一酸：“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東坡在寫這首詞的時候，正是他仕途上最失意的時候，在工作上被打擊，貶謫到了外地，生活上也不如意，好像她的知己朝雲也已經去世了。所以他想起了遠在千里之外的亡妻，要是妻子還在世，她應該倚門遙盼丈夫的歸來，而現在只有一座孤墳，想起來怎麼不讓人心酸。而且就算這時妻子歸來自己也雙鬢斑白，征塵滿面很難辨認了。

《江城子》的下闕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其中的傷感的，要想理解除非有東坡一樣的才情和經歷。“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夜晚夢見自己回到故鄉，看到妻子正在窗前梳妝，十年未見，此時千言萬語卻又無法出口，唯有眼淚寄託了十年的哀思。東坡把自己的壯志寄託到了詞裏，這首詞一半寫亡妻，一半寫自己，他覺得自己的滿腔抱負也只能在夢中去實現，醒來看看殘酷的現實終究是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崗。”年年月夜鬆崗下祭奠亡妻的時候就是最斷腸的時候——東坡的《江城子記夢》稱得上千古第一悼亡詞。

第三首是東坡的大弟子秦觀的《鵲橋仙》。這首詞是寄託和愛人的美好期望的。全詞就不用累贅的介紹了，主要是其中畫龍點睛的千古絕唱：“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是多少人的憧憬，希望相愛的一方不要因爲不能長相廝守而變心，事實上呢？這樣的情況的很少。連秦觀自己在詞的前面都說了：“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不能朝朝暮暮是考驗愛人的方法，但不是要刻意的去製造這樣的環境，兩情都已經久長時了要是能朝朝暮暮不是更美好更甜美嗎？眼下的我快要接近於這種狀況，所以才把秦觀的這首詞拿出來說說。其實柳永的：“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和納蘭的：“急雪咋翻香閣絮，輕風吹到膽瓶梅，心字已成灰。”都是情詩中的精品，和秦觀的鵲橋仙放在一起是不分伯仲的。

第四首是我們偉大的毛主席寫的《虞美人枕上》。“堆來枕上愁何狀，江海翻波浪。”我們肯定都記得李煜的虞美人，其中的“愁”是怎麼樣的呢：“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李煜的愁如一江春水那麼流不盡，春水是緩緩而去的，這是一種靜靜的哀愁，像懷春少女思念情郎。毛澤東的愁呢——“江海

翻波浪。”江海翻波浪是怎麼樣大家都見過，至少在電視上見過——大氣磅礴，排山倒海，氣勢逼人，有摧祜拉朽壓倒一切的力量——這樣的“愁”讓我們看不到思念新婚妻子的感覺，反倒有一種對革命充滿無限信心的氣勢。“夜長天色總難明，寂寞披衣起坐數寒星。”寫到這裏有點情詩的味道出來了。的卻，和愛人在一起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而思念愛人的時候時間總是像凝滯不動似的。長夜漫漫，難捱天明，只能披衣起來數天上的寒星。爲什麼是數寒星呢？這和“千里共嬋娟”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有天上的寒星是我與愛人共有的。前人用過月亮，再用就不稀奇了，於是改用寒星，毛澤東的詩詞創作造詣可見一斑。

“曉來百念都灰燼，剩有離人影。”早上起來似乎還看到了妻子剛剛走出家門的影子，想來真是百念俱灰。“一鉤殘月向西流，對此不拋眼淚也無由。”一鉤西落的殘月像是妻子遠去的樣子，月落馬上又會升起，而妻子爲了革命事業到處奔走不知幾時才能回來，面對此情此景，想要不掉眼淚也沒有理由了。毛澤東這樣立於驚濤駭浪之中都不會有絲毫懼怕的革命家在思念新婚妻子的時候也會如此柔腸百轉，通過這首詞也能讓我們認識到毛澤東感情細膩的一面，其實他的詩歌才真正的算是：“豪放處似稼軒，婉約處似清照。”

夜讀《蘇軾全集》又讀到《江城子記夢》有所心得，隨手寫下幾句，成文章一篇。

20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