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邯鄲》看湯顯祖夢的終點

《邯鄲夢》是湯顯祖臨川四夢中的最後一“夢”，成書於他的晚年。作爲總結之作，《邯鄲夢》結構完整筆法細膩，在寫作技巧上可當得起“突出”的說法。而對於其所傳遞的思想狀態，不同人有不同的理解。在我看來，夢境確實虛幻飄渺，可正是這種虛幻，給我們帶來了一次人生的模擬演繹，讓我們能更積極地面對未來。

《邯鄲夢》取材於唐傳奇，以“黃粱一夢”這個中華民族經典的故事作爲一切的開始，設置“戲中戲”來營造夢的感覺。比起其他三夢，《邯鄲》並不着重筆墨於兒女悲歡，而是直接了當地諷刺虛僞官僚，尖銳地指出封建政治制度的弊端。其中雖然以盧生一人爲主角，其他配角卻也同樣生動出彩，像是一部記錄萬曆年間官場形態的史書，向觀衆講述人世間的狡詐。

若說《牡丹亭》和《紫釵記》寄託的是對自由和理想的期望，而《邯鄲》是對現實的無奈痛心，我認爲並不盡然。湯顯祖的人生是曲折的，盧生的人生也是曲折的，所以他給了盧生一個夢，夢中的他萬事順遂，有“貴”人相助。即便盧生在夢中是落入腐敗官場的惡性秩序之中，但是他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才名宦名。這是一個從不同角度看有不同的樣子的故事，湯顯祖只是作爲夢的編織者，揉進自己的經歷和思考，爲大衆提供一個樣板式的人物，代替大家去體驗一次所向往或是所唾棄的生活。不同的人從中能通過不同角度的視野，以較爲輕鬆的情緒看到現實生活中難以發現的問題。

而湯顯祖本人，也在編織這最後一場夢的過程中，與自己和解——宦海浮沉，順利的仕途少不了金錢的支撐和溜鬚拍馬，這是時代的烙印，社會的眼淚。沒有辦法依靠一己之力去逼迫沉溺其中的人改變，那就用自己的方式把這些都客觀地呈現出來。就如戲中的盧生，雖是帶有戲謔笑料之意，也會對曾經毆打自己如今伏低做小的小人說此乃“世間常情”。盧生是個聰明的人，他選擇了接受“饋贈”，也敢於爲這份“饋贈”付出代價。這便是湯顯祖晚年歸隱，深沉筆法下洞察人生百態的體現。

《邯鄲夢》以虛爲始，進入真實的世界，卻也以虛爲終，回到真實的世界。虛實之間連接的，不過是截然不同的人生選擇。接受自己所處的世界，抱有可以“選擇”的期望，就是這一場場夢之後湯顯祖對現實的積極地解決方法。

對於“四夢”，近人吳梅在其著作中這樣評價：“《還魂》鬼也，《紫釵》俠也，《邯鄲》仙也，《南柯》佛也。”（《中國戲曲概論》）以《邯鄲》爲例，意思就是道士呂翁爲夢外之人，判盧生等夢中之人。“仙”這一字，不僅是蘊含道術之仙，展現黃粱一夢皆爲幻境；還意寓了人生之仙，表達功名利祿皆是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