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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壁賦原文及翻譯對照新版多篇

赤壁賦原文及翻譯對照新版多篇

蘇軾赤壁賦原文譯文 篇一

一、作者介紹(劉乃昌)

蘇軾(1037—1101),宋代文學家、書畫家。字子瞻,一字和仲,號東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屬四川)人。出身於寒門地主家庭。幼年承受家教,深受其父蘇洵的薰陶,母程氏也曾“親授以書”。既長,“學通經史,屬文日數千言”(蘇轍《東坡先生墓誌銘》)。

嘉祐元年(1056),蘇軾首次出川赴京應舉,次年與弟轍中同榜進士,深受主考歐陽修賞識。後因奔母喪回蜀,嘉祐四年始沿長江、經江陵再度赴京。嘉祐六年應中制科入第三等,授大理評事、籤書鳳翔府判官。這期間蘇軾針對財乏、兵弱、官冗等政治弊端,寫了大量策論,要求改革。

蘇軾鳳翔任滿,其父蘇洵於汴京病故,他扶喪歸裏。熙寧二年(1069)初還朝任職。其時神宗用王安石變法,蘇軾的改革思想與王安石的變法主張有許多不同。如王安石主張“大明法度”,多方理財,並迅速向全國推行新法。蘇軾則強調擇吏任人,而反對“以立法更製爲事”(《策略》第三);主張“節用以廉取”,而不贊同“廣求利之門”(《策別》十八);他還提出“欲速則不達”,“輕發則多敗”,在興革步驟上力主穩健,因此,他連續上書反對變法。由於意見未被採納,請求外調,自熙寧四年至元豐初期他先後被派往杭州、密州、徐州、湖州等地任地方官。在這期間,他曾經懲辦悍吏,滅蝗救災,抗洪保堤,對邑政進行了某些改革,收到了“因法便民”之效。

蘇軾不滿意變法,尤其當看到新法推行中的流弊時,“不敢默視”,時時“緣詩人之義,託事以諷”(《東坡先生墓誌銘》)。王安石罷相後,何正臣、舒亶、李定等新進官僚卻從蘇軾詩文中深文周納,羅織罪狀,彈劾蘇軾“指斥乘輿”“包藏禍心”,因於元豐二年(1079)把他從湖州逮捕,投入監獄,勘問他誹謗朝廷的罪行,釀成北宋有名的文字獄“烏臺詩案”。經過幾個月的折磨,蘇軾僥倖被釋,謫貶黃州。在元豐時期的貶斥生活中,他雖被迫表示要閉門思過,但並未緘口擱筆,他仍然關心現實,同情人民,寫了不少有價值的作品。元豐七年,蘇軾改貶汝州,離黃州北上時,路經金陵,曾拜會退休宰相王安石。兩人政治見解雖有分歧,但還保持了私交,共遊蔣山,互相唱和。

元豐八年神宗病死,哲宗年幼,高太后臨朝,次年改元元祐,起用舊黨司馬光執政,蘇軾被調回京都任中書舍人、翰林學士、知制誥等職。他不同意司馬光“專欲變熙寧之法,不復校量利害,參用所長”。在罷廢免役法問題上與舊黨發生分歧。蘇軾認爲差役免役“二害輕重,蓋略相等,今以彼易此,民未必樂”(《辯試館職策問札子》),這又引起了舊派疑忌,元祐四年,出知杭州。六年召回,賈易等人尋隙誣告,蘇軾“七上封章乞除一郡”(《乞外補迴避賈易札子》),先後被派知潁州、揚州、定州。蘇軾在杭州,曾減賦賑荒,掘湖修堤;在定州,曾整飭軍紀,加強邊備。在元祐保守氣氛充滿朝廷的時代,他仍然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不斷進行某些興革。

紹聖元年哲宗親政,新黨得勢,貶斥元祐舊臣,蘇軾又成爲這些新貴打擊的對象,被一貶再貶,由英州(今廣東英德)、惠州,一直遠放到儋州(今海南儋縣)。儘管當時“飲食不具,藥石無有”,條件極爲艱苦,蘇軾卻能“食芋飲水,著書以爲樂”。並對惠州百姓和黎族人民流露了深厚的同情。直到元符三年(1100)宋徽宗即位,他才遇赦北歸。建中靖國元年(1101)七月死於常州。

蘇軾在儒學體系的基礎上濡染佛老,他把儒、佛、老三家哲學結合起來,各家思想對他幾乎都有吸引力。他早年就“奮厲有當世志”(《東坡先生墓誌銘》),很嚮往“朝廷清明而天下治平”(《策別》第八)的盛世,具有儒家輔君治國、經世濟民的政治理想。他有志改革北宋的萎靡的積習,要求朝廷“滌盪振刷而卓然有所立”;他主張“知命者必盡人事,然後理足而無憾”,濟時治國,“凡可以存存而救亡者無不爲,至於不可奈何而後已”(《墨妙亭記》)。他對待人生又有超曠達觀的襟懷,認爲“君子可以寓意於物,而不可以留意於物”(《王君寶繪堂記》)。能夠超然“遊於物之外”,自可“無所往而不樂”(《超然臺記》)。佛老思想一方面幫助他觀察問題比較通達,在一種超然物外的曠達態度背後,仍然堅持着對人生、對美好事物的追求;另一方面,齊生死、等是非的虛無主義又有嚴重的逃避現實的消極作用。這種人生思想和生活態度,在他的創作中都有明顯的反映。蘇軾在政治道路上是坎坷的。由於他主張改革但不贊成王安石變法,因而既與變法派發生矛盾,又同維持現狀的保守派有所牴牾。再加上蘇軾爲人表裏澄澈,講究風節操守,不願“視時上下,而變其學”(《送杭州進士詩序》),這就使他既不見容於元豐,又不得志於元祐,更受摧折於紹聖,一生遭受很大的政治磨難,仕途曲折,歷盡升沉。然而這正好有利於他加深閱歷,擴大視野,使他在文學上獲得很大的成功。

蘇軾對文藝創作,傾注了畢生精力。他重視文學的社會功能,主張“務令文字華實相副,期於適用”(《與元老侄孫》),反對“貴華而賤實”,強調作者要有充實的生活感受,以期“充滿勃鬱而現於外”(《南行前集敘》)。他認爲爲文應“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文理自然,姿態橫生”(《答謝民師書》)。不能“屈折拳曲,以合規繩”(《送水丘秀才序》),更不應“使人同己”(《答張文潛書》)。要敢於革新獨創,“出新意於法度之中,寄妙理於豪放之外”(《書吳道子畫後》)。蘇軾重視文藝創作技巧的探討,他用“求物之妙如繫風捕影,能使是物瞭然於心”,進一步“瞭然於口與手”來解釋“辭達”(《答謝民師書》),已經觸及了文藝創作的特殊規律。

蘇軾的創作實踐體現了他的文藝觀。他是有多方面創作才能的大家,在詩、詞、散文等方面取得了獨到的成就。

蘇軾對散文用力很勤,他以紮實的功力和奔放的才情,發展了歐陽修平易舒緩的文風,爲散文創作開拓了新天地。

談史議政的論文,包括奏議、進策、史論等,大都是同蘇軾政治生活有密切聯繫的作品。其中除有一部分大而無當帶有濃厚的制科氣外,確也有不少有的放矢、頗具識見的優秀篇章。如《進策》《思治論》透闢地分析了當時的內外矛盾,鍼砭時弊,提出了系統的改革政見;《留侯論》一掃黃石公授書的神祕色彩,論證秦末隱士有意啓迪張良促其執行正確的策略,見解新穎,不落窠臼。這些論文雄辯滔滔,筆勢縱橫,善於騰挪變化,體現出《孟子》《戰國策》等散文的影響。

敘事記遊的散文在蘇文中藝術價值最高,有不少廣爲傳誦的名作。記人物的碑傳文如《方山子傳》《書劉庭式事》,能借助於生活片斷和有代表性的細節顯示人物性格。《潮州韓文公廟碑》有敘有議,結合韓愈一生遭遇,評述了他對文學儒學的貢獻,寫得議論風生,氣勢充沛。記樓臺亭榭的散文,如《喜雨亭記》《超然臺記》《韓魏公醉白堂記》,或表達關心稼穡、與民同樂的思想,或體現遊於物外、無往不樂的襟懷,或讚揚嚴於律己、廉於取名的風節,都善於借事寓理寄情,且文意翻瀾,發人深思。其寫景的遊記,更以捕捉景物特色和寄寓理趣見長。如《石鐘山記》寫夜泊絕壁奇境,情調森冷,聳人毛髮;前後《赤壁賦》,一寫清風朗月的秋光,一寫水落石出的冬景,描繪逼真,境界若畫。這些遊記也不單純流連風月,而總是即地興感,借景寓理,達到詩情畫意和理趣的和諧統一。蘇軾的記敘體散文,常常熔議論、描寫和抒情於一爐,在文體上,不拘常格,勇於創新;在風格上,因物賦形,汪洋恣肆;更能體現出《莊子》和禪宗文學的影響。

書札、題記、序跋等雜文,在東坡集中也佔有重要地位,蘇軾廣於交遊,篤於友誼,“簡易疎達,表裏洞然”,所寫書札尺牘如《上梅直講書》《與李公擇書》《答秦太虛書》《答參寥書》等,大都隨筆揮灑,不假雕飾,使人洞見肺腑,最能顯現出作者坦率、開朗、風趣的個性。蘇軾興趣廣泛,多才多藝,寫了不少題記、序跋、雜著,品詩評畫,談論書法,總結創作經驗。如《南行前集敘》《書吳道子畫後》《文與可篔簹谷偃竹記》《書蒲永升畫後》等,都緊緊扣住文藝創作的特徵,闡發了對文藝問題的真知灼見。此外,蘇軾還有一些記述治學心得的雜文,如《日喻》《稼說》等,寫法上能就近取譬,深入淺出,內容上也有不少獨得之見。

蘇軾還有流傳較廣的筆記文《東坡志林》,此書東坡生前已提及,但未完成,今傳本實後人編輯,宋刊《經進東坡文集事略》收有16則,明刊《東坡七集》收有13則,都是史論。其論封建,稱“柳宗元之論出,而諸子之論廢”,論平王指出其“避寇而遷都”的失策,均很有見地,然其論商鞅等條,借評史攻擊變法,則不免有所偏蔽。《稗海》所收《志林》,內容較多,史論而外,還有不少隨筆、雜感、瑣記,寫人記事,言簡而明,信筆揮灑,頗饒情致。如《記承天寺夜遊》寥寥數十字,烘托出月夜的明淨和心境的悠閒,《記遊松風亭》通過隨地歇腳的細節,寫出無往而不適的放達襟懷。隨手拈來,即有意境和性情。此類文字,實開晚明小品文一派。另有《仇池筆記》,亦系後人輯錄而成,東坡喜愛仇池,詩中多處提到,故以“仇池”名之。其所收目,部分亦見於《東坡志林》。

蘇軾的作品具有廣泛的影響。他熱心獎掖後進,扶植不少人才。他的作品在宋代廣爲流傳,對宋代文學的發展起了重要作用。蘇詩受到金代詩人、明代公安派作家和清代宗宋派詩人的推崇。蘇文長期沾溉後學,其小品隨筆更開明清小品文的先聲。蘇詞直到清代,仍爲陳維崧等詞家所宗法。蘇軾的大量作品,是他留給後人的珍貴遺產。

(節選自《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文學》,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6年版)

二、補充註釋

1.關於“明月之詩”“窈窕之章”

“明月之詩”“窈窕之章”指《詩經·陳風·月出》。這首詩寫一個男子在月下懷念美人,情思婉轉,節奏優美,是一首別具風格的雙聲疊韻詩。全詩及譯文如下:

月出皎①兮,月兒東昇亮皎皎,

佼人僚②兮,月下美人更俊俏,

舒窈糾③兮,體態苗條姍姍來,

勞心悄④兮。惹人相思我心焦。

月出皓⑤兮,月兒出來多光耀,

佼人⑥兮,月下美人眉目嬌,

舒懮受⑦兮,婀娜多姿姍姍來,

勞心慅⑧兮。惹人相思心頭攪。

月出照⑨兮,月兒出來光普照,

佼人燎⑩兮,月下美人神采姣,

舒夭紹兮,體態輕盈姍姍來,

勞心慘兮。惹人相思心煩躁。

(譯文選自程俊英《詩經註譯》,載《十三經今注今譯》,嶽麓書社1994年版)

①〔皎〕形容月光潔白明亮。

②〔佼人僚〕佼,通“姣”,美好。僚,通“嫽”,俏麗。

③〔舒窈糾〕形容女子舉止嫺雅婀娜。舒,舒緩。窈糾,通“窈窕”,形容女子體態苗條。

④〔勞心悄〕憂心深重的樣子。勞心,憂心。悄,憂愁的樣子。

⑤〔皓〕形容月光明亮。

⑥〔(liǔ)〕美好。

⑦〔懮(yǒu)受〕形容步態優美。

⑧〔慅(cǎo)〕憂慮不安的樣子。

⑨〔照〕明亮的樣子。

⑩〔燎〕光彩照人的樣子。

⑾〔夭紹〕形容女子體態輕盈。

⑿〔慘〕通“躁”,因憂愁而煩躁不安的樣子。

2.關於“御風”

《莊子·逍遙遊》:“夫列子御風而行,泠(líng)然善也。”列子,名禦寇,鄭國人。相傳列子得風仙之道,能駕風飛行。泠然,輕妙的樣子。

3.關於“羽化”

《晉書·許邁傳》:“永和二年,(邁)移入臨安西山,登巖茹芝,眇爾自得,有終焉之志。乃改名玄,字遠遊。與婦書告別,又著詩十二首,論神仙之事焉……玄自後莫測所終,好道者皆謂之羽化矣。”

4.關於“客有吹洞簫者”

清代趙翼《陔餘叢考》卷二十四:“東坡《赤壁賦》‘客有吹洞簫者’,不著姓字。吳匏庵有詩云:‘西飛一鶴去何祥?有客吹簫楊世昌。當日賦成誰與注?數行石刻舊曾藏。’據此,‘客’乃指楊世昌。蘇軾《次孔毅父韻》:‘不知西州楊道士,萬里隨身只兩膝。’又云:‘楊生自言識音律,洞簫入手且清哀。’楊世昌善吹簫可知。匏庵藏信不妄也。按,世昌,綿竹道人,字子京。”

三、參考譯文

壬戌年秋天,七月十六日,我同客人乘船遊於赤壁之下。清風緩緩吹來,江面水波平靜。於是舉杯邀客人同飲,吟詠《詩經·陳風·月出》一詩的“窈窕”一章。一會兒,月亮從東山上升起,在北斗星和牽牛星之間徘徊。白茫茫的霧氣籠罩着江面,波光與星空連成一片。我們聽任葦葉般的小船在茫茫萬頃的江面上自由飄動。多麼遼闊呀,像是凌空乘風飛去,不知將停留在何處;多麼飄逸呀,好像變成了神仙,飛離塵世,登上仙境。

於是,喝着酒,快樂極了,敲着船舷唱起來。歌詞說:“桂木的棹啊,蘭木的槳,拍打着清澈的江水啊,船兒迎來流動的波光。多麼深沉啊,我的情懷,仰望着我思慕的人兒啊,她在那遙遠的地方。”客人中有吹洞簫的,按着歌聲吹簫應和。簫聲嗚嗚嗚,像是怨恨,又像是思慕,像是哭泣,又像是傾訴,餘音悠揚,像一根輕柔的細絲線延綿不斷。能使潛藏在深淵中的蛟龍起舞,孤舟上的寡婦啜泣。

我不禁感傷起來,整理了衣裳,端正地坐着,問客人說:“爲什麼會這樣?”客人說:“‘月明星稀,烏鵲南飛’,這不是曹孟德的詩嗎?向西望是夏口,向東望是武昌,山川繚繞,鬱郁蒼蒼,這不是曹孟德被周瑜圍困的地方嗎?當他奪取荊州,攻下江陵,順着長江東下的時候,戰船連接千里,旌旗遮蔽天空,在江面上灑酒祭奠,橫端着長矛朗誦詩篇,本來是一代的英雄啊,可如今又在哪裏呢?何況我同你在江中和沙洲上捕魚打柴,以漁蝦爲伴,與麋鹿爲友,駕着一葉孤舟,在這裏舉杯互相勸酒。只是像蜉蝣一樣寄生在天地之間,渺小得像大海中的一顆穀粒。哀嘆我生命的短暫,而羨慕長江的流水無窮無盡。希望同仙人一起遨遊,與明月一起長存。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經常得到的,因而只能把簫聲的餘音寄託給這悲涼的秋風。”

我說:“你們也知道那水和月亮嗎?(江水)總是不停地流逝,但它們並沒有流走;月亮總是那樣有圓有缺,但它終究也沒有增減。要是從它們變的一面來看,那麼,天地間的一切事物,甚至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就發生了變化;要是從它們不變的一面來看,萬物同我們一樣都是永存的,又何必羨慕它們呢!再說,天地之間,萬物各有主人,假如不是爲我所有,即使是一絲一毫也不能得到。只有這江上的清風和山間的明月,耳朵聽到了才成其爲聲音,眼睛看到了才成其爲顏色,佔有它們,無人禁止,使用它們,無窮無盡,這是大自然無窮無盡的寶藏,而我能夠同你們共享。”

客人聽了之後,高興地笑了,洗淨杯子,重新斟酒。菜餚果品已吃完了,杯盤雜亂地放着。大家互相枕着靠着睡在船中,不知不覺東方已經亮了。

四、《赤壁賦》賞析

(趙齊平)

宋代的黃州,就是今天湖北的黃岡。黃岡西北的長江邊上,有一處風景勝地。那兒矗立着一座紅褐色的山崖,因爲形狀有些像鼻子,人們就稱它爲赤鼻磯;又因爲山崖陡峭如一面牆壁,所以它也被稱爲赤壁。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蘇軾遭受政治迫害,貶謫到黃州已經兩年了。“長江繞廓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水中的鮮魚,山間的新筍,總之,江城的一切風物,都給政治失意的蘇軾帶來了莫大的慰藉。這時,他曾站立在江邊赤壁之上,眺望如畫江山,唱出了“大江東去”的豪放歌聲。他還在七月十六日一個幽靜的夜晚,駕舟暢遊於赤壁之下的長江水面,寫下了我們今天要向大家介紹的千古名作《前赤壁賦》。

這篇賦以遊賞山水爲題材,全文共分五段。開頭一段先交代遊賞方式、時間、地點和人物:“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方式是“泛舟”,時間是“七月既望”,於是纔有後文關於江水、月亮的描寫、議論;地點是“赤壁之下”,於是纔有後文關於三國曆史的追敘與聯想;人物是“蘇子與客”,於是纔有後文關於宇宙人生見解的雙方對話。這幾句看去像一般遊記文的尋常格套,卻並非可有可無的閒筆。作了這樣的交代之後,下面接着總寫遊地的優美景色與遊人的歡快心情。扣着“泛舟”二字,寫水兼寫風:“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簡短二句,描繪出秋江的爽朗和澄淨,這也正是遊人悠然自得,怡然自樂的內心寫照。扣着“七月既望”再寫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一邊舉起酒杯,與客共飲這秋江之酒,一邊引吭高歌,吟唱古代詠月的詩篇。“明月之詩”“窈窕之章”,指《詩經·陳風》裏《月出》詩的第一章:“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這章詩描寫詩人看到明亮月光下美人嬌好的容貌和幽閒的體態,引起感情上的愛慕嚮往和煩悶不安。吟唱這樣的詩,除了引出下文作者自歌“望美人”之外,在這裏還有以“月出皎兮”召喚月亮飛臨的用意。果然,一輪明月,冉冉升起了:“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間。”鬥牛本是兩個星宿的名稱,這裏泛指夜空中少數明亮的星點。“徘徊”二字,不只寫出月亮令人不易覺察的緩慢移動,逼真傳神,而且寫出被召喚出來的月亮對於遊人的依依眷戀,脈脈含情,實際上乃是遊人即作者對於冰清玉潔的月亮的無限愉悅。這時,在皎潔的月光的輝耀之下,秋江的夜色便歷歷在目了。你看,“白露橫江,水光接天”,那茫茫的霧氣、茫茫的江水、茫茫的夜空,經過月亮的銀輝的浸染,顯得浩瀚無邊,渾然一片;遊人的心境也隨之疏朗、開闊,無拘無束,因而不由得“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就是說,任憑一葉扁舟隨意漂盪,在“水波不興”的遼闊江面上自由來去。這裏雖然迴應到開頭的“泛舟”二字,但是遊人所感受到的,倒不像坐臥舟中、漂游江上,而是彷彿在浩蕩的太空中乘風飛行,毫無阻礙,簡直就要遠離人世,悠悠忽忽地升入仙界裏去了,所謂“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這開頭一段,寫“泛舟遊於赤壁之下”,投入大自然的懷抱,盡情領略秋江夜色之美。清風、白露、高山、流水,再加上月色、天光,完全足以供人賞心悅目,作者也確乎陶醉於其中,以致感到進入了“羽化而登仙”的境界,而讀者又通過作者這樣精彩的描寫,有如親臨其地,與作者同享那“泛舟遊於赤壁之下”時的良辰美景。通篇《前赤壁賦》真正描寫“泛舟”遊賞景物的,也主要是這開頭一段,它正面寫了一個“樂”字。

接着第2段是過渡的部分,起着承上啓下的作用。所謂承上,就是繼續描寫“泛舟”時的歡快心情。“於是飲酒樂甚”一句,點出“樂”字。“樂”借“酒”來助興,“酒”又增添“樂”趣。古人往往“痛飲”伴隨以“狂歌”,作者在“飲酒樂甚”之後自然也情不自禁地“扣舷而歌之”了。比“舉酒屬客”進了一步,是“飲酒樂甚”;比“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進了一步,是“扣舷而歌之”,唱自己即興所作的歌詞。這種深入一層的寫法,並非僅僅爲突出“泛舟”時的歡快心情,還主要是爲反迭下文感情的變化,以引出一番議論。關鍵在“扣舷而歌”的歌詞。歌詞是:“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餘懷,望美人兮天一方。”“美人”指所傾心的對象,代表一種理想的追求。歌詞顯然是從《月出》一詩生髮而來。“流光”,指江面上閃爍盪漾的月光,不就是“月出皎兮”嗎?“美人”,即心上的漂亮的人兒,不就是“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嗎?“渺渺兮餘懷”,表現臨風悵惘,思緒黯然,不就是“勞心悄兮”嗎?但這歌詞與單純的民間情歌已有不同,它所表現的是政治感慨,是作者在遭受貶謫之後,仍然堅持對生活的執著態度,堅持對朝廷政事的關切,而不甘沉淪。這在作者的也寫遊賞赤壁的《念奴嬌》詞中,讚美年輕有爲的“三國周郎”,感嘆自己“早生華髮”,就表現得更爲明確。不過,“擊空明兮溯流光”,看到江水之闊,面對宇宙之大,難免產生知音何處之感,而發出天各一方之嘆。在遊賞之“樂”當中,已然包含着淡淡的哀愁了。對於蘇軾在歌詞中表現的這種政治感慨,他人是未必能瞭解、體會的。“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這位爲蘇軾歌唱伴奏的客,正是按照他自己的感受吹簫的,因而那簫聲就別是一種悲涼幽怨的調子;“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一曲洞簫,悽切宛轉,竟然引得潛藏在洞壑裏的蛟龍都難以寧靜而舞動起來,引得獨處孤舟的寡婦不由得感傷身世而哀哀哭泣。蘇軾藉助於誇張、想像,運用精細的刻畫和生動的比喻,把洞簫那種悲咽低迴的哀音表現得十分形象、真切,使人如聞其聲,幾乎也要悽然下淚。這簫聲,當然與“飲酒樂甚”的氣氛很不協調,而且當然要引起蘇軾的驚訝。“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爲其然也?’”蘇軾鄭重其事地向客詢問,於是由客的回答帶出這篇賦的第三段文字來,這就是啓下。承上寫“樂”,啓下寫“悲”。第3段通過“客曰”,從反面揭示一個“悲”字。

客之所以“悲”,在觸景傷懷,有感於人生短促。眼之所見,是“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間”,這很容易聯想到曹操的詩句,所以說“‘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而且,身之所在,又正是曹操賦詩的長江赤壁,這自然會進一步聯想到赤壁之戰,所以說“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鬱乎蒼蒼,此非曹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三國時期的赤壁之戰發生在現在湖北武昌西、嘉魚東北的赤磯山,一說在蒲圻西北的赤壁山,總之,不在黃岡的赤壁。蘇軾不過是因爲地名相同,便信手拈來出之客口,寄託遐想,抒發感慨,並非對於歷史無知。他在《念奴嬌》詞裏就說:“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所謂“人道是”,即在表明原屬傳聞,實無依據。在這裏,藉着景物、地區的關合,從客的口中,用曹操這個歷史人物來感嘆現實人生。景物還是曹詩中所描繪的情狀,地區還是曹操曾經賦詩後來又被周瑜戰敗的處所,底下就有一個問題:當時不可一世的曹操現在哪兒去了呢?“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曹操在建安十三年七月,擊走劉備,攻破荊州,又率領浩浩蕩蕩的軍隊,沿江而下,戰艦千里相連,戰旗遮天蔽日。他志得意滿,趾高氣揚,在船頭對江飲酒,橫握長矛朗吟自己的詩篇。這麼個“一世之雄”,尚且隨着“大江東去”而銷聲匿跡,那麼,默默無聞的平庸之輩就更連影子都不曾晃動一下便悄然消失了。所以客說:“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客認爲他和蘇軾既不在中央朝廷,又不在地方官署,談不到政治上有何作爲,事業上有何建樹,只不過在江岸水洲,過着漁父樵夫的生活,魚蝦是伴侶,麋鹿當友人,划着小船,舉杯相勸,那微不足道的生命,簡直短促得像永恆天地裏僅能活幾個小時的蜉蝣,渺小得像茫茫大海里一顆絲毫也不顯眼的米粒。這樣就連同曹操都不能相比了。客再回到眼前所見的長江、月亮,推廣開去,把人生與宇宙加以對照,一方面“哀吾生之須臾”,另一方面“羨長江之無窮”,進而希望“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即與仙人相交,與月亮同在。但是,“知不可乎驟得”,那本是不切實際的空想,因而憂傷愁苦,並把這憂傷愁苦通過冷清秋風裏的簫聲傳達出來,“託遺響於悲風”,點出了“悲”字。

第3段所寫客的回答,表現一種消極的社會人生觀點和虛無主義思想。把人類社會同宇宙自然對立起來,又把個體的人同社會整體加以分割,那當然看不到全部歷史舞臺上威武雄壯的戲劇的持續演出,也看不到人類雖然依賴自然但更要改造自然的能動性和創造力,這就是悲觀厭世或消極出世思想的認識論根源。對於封建社會的文人士大夫來說,當他們政治失意或生活上遇到挫折的時候,往往就陷入這樣的苦悶與迷惘。蘇軾也是如此。客的回答,其實正是蘇軾自己貶謫黃州後思想感情的一個方面。《念奴嬌》詞不也是說“人生如夢”嗎?而這樣的思想感情,作爲社會人生的抽象認識,卻被蘇軾結合着景物地區的特徵,從歷史到現實,從具體到一般,用詩一般的語言表現出來,使讀者一點也不感到有任何枯燥的說教意味。更爲重要的是蘇軾同樣結合着景物、地區的特徵,同樣用詩一般的語言,批評了客的回答,表現了蘇軾當時思想感情的另一個主導方面,全文至此遂以“蘇子曰”開始而進入第4段。

因爲客曾表示“羨長江之無窮”,又希望“抱明月而長終”,所以蘇軾還是拾取眼前景物,從地面上的江水和天空裏的月亮說起:“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這一句彷彿京劇行腔中的“導板”,將引出一節精彩的唱段,而那種疑問式的語調則又表明客其實不能從江水、月亮得出關於短暫與永恆這一哲學範疇的正確認識。關於江水,蘇軾認爲“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意思是江水不捨晝夜地滔滔流去,作爲某一段江水,確乎從這裏消失了,而作爲整個江水,則始終長流不絕,因此可以說“未嘗往也”。關於月亮,蘇軾認爲“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意思是月亮有時圓滿,有時缺損,但它缺了之後又恢復圓,這樣周而復始,終究無所增減,因此可以說“莫消長也”。列舉江水、月亮說明去留、增減的辯證關係,作者再歸納到一般的認識原理:“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就是說,變與不變,無論宇宙還是人生,都是相對的。如果從變的角度來看,豈但人生百年,頃刻即逝,就是向來認定的天長地久,其實也是連一眨眼的工夫都不曾保持常態;而如果從不變的角度來看,則宇宙萬物固然無窮無盡,其實人生也一樣綿延不息。因此,對人生而言,那天地宇宙萬事萬物,“而又何羨乎”?自然也不必“哀吾生之須臾”了。

蘇軾這種宇宙觀和人生觀只能說包含有一定的合理性,因爲作者不同意看問題絕對化,注意到事物相輔相成的辯證關係;但不能認爲是科學的,因爲作者沿襲了莊子的相對主義觀點,而相對主義否認衡量事物的客觀標準,抹煞事物質與量的實際界限。同時,蘇軾這種宇宙觀和人生觀固然表現了他對政治迫害的蔑視,對於所追求的理想的堅持,身處逆境依然那麼豁達、開朗、樂觀、自信,但也表現了他隨緣自適、隨遇而安的超然物外的生活態度。這種生活態度往往包含着無可奈何的自我安慰,從流連光景中尋求精神寄託。所以他在“而又何羨乎”一句之後,掉轉筆鋒寫道:“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爲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蘇軾認爲人對自然萬物,非但不必因“吾生之須臾”而羨慕其“無窮”,反倒要使“無窮”的自然萬物爲“吾生”所享用,從中得到樂趣。前人說過“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恰好切合蘇軾眼前的景物,“江上之清風”有聲,“山間之明月”有色,江山無盡,天地無私,風月長存,聲色俱美,他正可以徘徊其間而自得其樂。這,又回到了“樂”字上來。

文章寫了主客對話,表達了正反兩方面的觀點,最後以第5段作結。第5段寫客被蘇軾說服了,滿面春風,換卻愁顏。“客喜而笑,洗盞更酌。”這次更加歡快,不免開懷暢飲,直到“餚核既盡,杯盤狼藉。”客解決了思想問題,心情舒暢,無所憂慮,於是同蘇軾“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跟文章開頭的“泛舟”“月出”遙相呼應;一枕好睡醒來了,一宿晚景過去了,一次赤壁之遊結束了,一篇《前赤壁賦》也隨之收尾了。而讀者則在經歷了一番江上月夜泛舟,聽取了一場關於宇宙人生的對話之後,卻還久久地沉浸在作者優美筆調所表現的詩一般的意境之中。

作爲遊記文,固然要描寫山川風物之美,《前赤壁賦》也確乎使我們從它所刻畫的自然景色中獲得了藝術享受;但是,如果文章僅僅停留在山川風物本身,那意義與價值畢竟還是有限的,而《前赤壁賦》則正是通過赤壁之遊以表達對宇宙人生的見解。作者對宇宙人生的見解,我們當然不會完全贊同,然而難能可貴的是作者在走出監獄到達流放地而幾乎喪失人身自由的情況下,一點也不灰心喪氣,並且那麼坦蕩、曠達,具有強烈的生活信念。同時,尤爲難能可貴的是作者表達對宇宙人生的見解並沒有脫離赤壁之遊的特定環境、條件,而把理論的反覆申述跟感情的起伏變化及文章的層次結構有機地統一起來,使抽象的觀點具有形象性與感染力,並把讀者帶進一種頗有幾分迷幻色彩的藝術境界。這,就是哲理與詩情的高度融合。

還應該看到,《前赤壁賦》是採用賦的體裁來寫的遊記。賦在漢代主要以鋪張渲染爲能事,排列許多怪異生僻的詞彙,宏篇鉅製,繁縟富麗,叫做大賦。後來出現一些抒情詠物的小賦,到魏晉南北朝時期,發展了大賦的排比句法,接受了駢文的影響,講究對仗工穩、字句整飭,叫做駢賦。從唐代開始,科舉考試中寫賦,按照詩歌聲律,不但嚴格要求對偶句式,而且限制用韻,規定平仄要配合、音調要諧和,叫做律賦。宋代的散文大家歐陽修、蘇軾等人寫賦,有意打破這種聲律字句的限制,使之如散文那樣富於伸縮性,能夠自由揮寫,叫做文賦。《前赤壁賦》就是宋代文賦的一篇優秀代表作品。我們稍不注意,還以爲它是普通的散文,其實它是押韻的,也有排比、對仗的句子,而主客對話的方式,又是來自漢代的大賦。不過,它沒有大賦的板重、堆砌的毛病,也沒有駢賦、律賦的形式束縛,正體現了蘇軾散文的“行雲流水”的藝術風格;其中造語而多有變化,用典而不拘故實,寫景而富於想像,抒情而兼用誇飾,又可以看出蘇軾文學創作的革新、解放的精神和浪漫主義的色調。

蘇軾《赤壁賦》原文及翻譯 篇二

原文:

是歲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將歸於臨皋。二客從予,過黃泥之阪。霜露既降,木葉盡脫。人影在地,仰見明月,顧而樂之,行歌相答。已而嘆曰:“有客無酒,有酒無餚,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舉網得魚,巨口細鱗,狀似松江之鱸。顧安所得酒乎?”歸而謀諸婦。婦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須。”於是攜酒與魚,復遊於赤壁之下。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

予乃攝衣而上,履巉巖,披蒙茸,踞虎豹,登虯龍,攀棲鶻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蓋二客不能從焉。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肅然而恐,凜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聽其所止而休焉。

時夜將半,四顧寂寥。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縞衣,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須臾客去,予亦就睡。夢一道士,羽衣蹁躚,過臨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遊樂乎?”問其姓名,俯而不答。嗚呼噫嘻!我知之矣。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顧笑,予亦驚寤。開戶視之,不見其處。

譯文:

這一年(壬戌年)的十月十五日晚上,我從雪堂出發,準備回到臨皋去。有兩位客人跟着我一道去,走過黃泥阪。這時,霜露已經降下,樹葉完全落了。看見人影映在地上,擡頭一望,看到皎潔的月亮,我們互相望望,很歡喜這景色,便一邊走一邊吟詩,互相酬答。過了一會兒,我不禁嘆口氣,說:“有客沒有酒,即使有酒沒有菜餚,月光明亮,晚風清爽,怎樣度過這美好的夜晚呢?”一位客人說:“剛纔黃昏時,我撒網捉到了一條魚,很大的嘴巴,小小的魚鱗,樣子好像松江的鱸魚。但是,只是到哪裏去弄到酒呢?我回家去找妻子想辦法。妻子說:“我有一斗好酒,保存好久了,拿它來準備你隨時的需要。”於是帶了酒和魚,再去赤壁下面坐船遊玩。長江的水流得嘩嘩響,江岸上山壁峭立,高達千尺。山,高高的,月,小小的。水位低了,原來在水裏的石頭也露出來了。經過的時間很短,江山的面貌改變太大,再也不認識了。

我提着衣服的下襟走上岸去,登上險峻的山崖,撥開雜亂的野草,坐在像虎豹的山石上休息一會兒,再爬上枝條彎曲形似虯龍的古樹,攀上鷙鳥巢居的大樹,低頭看到水神馮夷的水府,那兩位客人竟不能跟上來。突然發出一種清越而悠長的聲音,草木似乎都被這種尖銳的聲音震動了,山也發出共鳴,谷也響起回聲,風也起來,江水也洶涌了。在這種情境中,我也默默地感到憂傷,感到緊張,簡直有些恐懼,覺得這裏再也不能停留了。回到江邊上了船,把船撐到江心,聽憑它漂到哪兒就在哪兒休息。

這時快到半夜了,向周圍望去,冷靜空虛。恰巧有一隻白鶴,橫穿大江上空從東飛來。翅膀張開像車輪那麼大,黑裙白衣,發出長長的尖利叫聲,擦過我的小船向西飛去。(上岸以後,回到家裏)一會兒,客人走了,我也睡了。夢見一道士,穿着羽毛做的衣服輕快地走着,走到臨皋下面,向我拱手行禮,說:“赤壁這次旅遊很痛快吧?”我問他的姓名,他低着頭不回答。唉呀!我知道了。昨天晚上,一邊叫一邊飛過我船上的,不是你嗎?道士回頭對我笑了,我也驚醒了。打開門看,看不見它了。

蘇軾赤壁賦原文譯文 篇三

原文

是歲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將歸於臨皋。二客從予過黃泥之阪。霜露既降,木葉盡脫,人影在地,仰見明月,顧而樂之,行歌相答。已而嘆曰:“有客無酒,有酒無餚,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舉網得魚,巨口細鱗,狀如松江之鱸。顧安所得酒乎?”歸而謀諸婦。婦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於是攜酒與魚,復遊於赤壁之下。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予乃攝衣而上,履巉巖,披蒙茸,踞虎豹,登虯龍,攀棲鶻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蓋二客不能從焉。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肅然而恐,凜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聽其所止而休焉。時夜將半,四顧寂寥。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縞衣,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

須臾客去,予亦就睡。夢一道士,羽衣蹁躚,過臨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遊樂乎?”問其姓名,俯而不答。“嗚呼!噫嘻!我知之矣。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邪?”道士顧笑,予亦驚寤。開戶視之,不見其處。

譯文

這一年十月十五日,我從雪堂出發,準備回臨皋亭。有兩位客人跟隨着我,一起走過黃泥阪。這時霜露已經降下,葉全都脫落。我們的身影倒映在地上,擡頭望見明月高懸。四下裏瞧瞧,心裏十分快樂;於是一面走一面吟詩,相互酬答。

過了一會兒,我嘆惜地說:“有客人卻沒有酒,有酒卻沒有菜。月色皎潔,清風吹拂,這樣美好的夜晚,我們怎麼度過呢?”一位客人說:“今天傍晚,我撒網捕到了魚,大嘴巴,細鱗片,形狀就像吳淞江的鱸魚。不過,到哪裏去弄到酒呢?”我回家和妻子商量,妻子說:“我有一斗酒,保藏了很久,爲了應付您突然的需要。”

就這樣,我們攜帶着酒和魚,再次到赤壁的下面遊覽。長江的流水發出聲響,陡峭的江岸高峻直聳;山巒很高,月亮顯得小了,水位降低,礁石露了出來。才相隔多少日子,上次遊覽所見的江景山色再也認不出來了!我就撩起衣襟上岸,踏着險峻的山岩,撥開紛亂的野草;蹲在虎豹形狀的怪石上,又不時拉住形如虯龍的樹枝,攀上猛禽做窩的懸崖,下望水神馮夷的深宮。兩位客人都不能跟着我到這個極高處。我大聲地長嘯,草木被震動,高山與我共鳴,深谷響起了回聲,大風颳起,波浪洶涌。我也覺得憂愁悲哀,感到恐懼而靜默屏息,覺得這裏令人畏懼,不可久留。回到船上,把船划到江心,任憑它漂流到哪裏就在那裏停泊。這時快到半夜,望望四周,覺得冷清寂寞得很。正好有一隻鶴,橫穿江面從東邊飛來,翅膀像車輪一樣大小,尾部的黑羽如同黑裙子,身上的白羽如同潔白的衣衫,它戛戛地拉長聲音叫着,擦過我們的船向西飛去。

過了會兒,客人離開了,我也回家睡覺。夢見一位道士,穿着羽毛編織成的衣裳,輕快地走來,走過臨皋亭的下面,向我拱手作揖說:“赤壁的遊覽快樂嗎?”我問他的姓名,他低頭不回答。“噢!哎呀!我知道你的底細了。昨天夜晚,邊飛邊叫着從我這裏經過的人,不是你嗎?”道士回頭笑了起來,我也忽然驚醒。開門一看,卻看不到他在什麼地方。

註釋

1.步自雪堂:從雪堂步行出發。雪堂,蘇軾在黃州所建的新居,離他在臨皋的住處不遠,在黃岡東面。堂在大雪時建成,畫雪景於四壁,故名“雪堂”。

2.臨皋(gāo):亭名,在黃岡南長江邊上。蘇軾初到黃州時住在定惠院,不久就遷至臨皋亭。

3.黃泥之阪(bǎn):黃岡東面東坡附近的山坡叫“黃泥阪”。阪,斜坡,山坡。文言文爲調整音節,有時在一個名詞中增“之”字,如歐陽修的《晝錦堂記》:“乃作晝錦之堂於後圃。”

4.木葉:樹葉。木,本來是木本植物的總名,“喬木”“灌木”的“木”都是用的這個意思。後來多用“木”稱“木材”,而用本義是“樹立”的“樹”作木本植物的總名。

5.行歌相答:邊行邊吟詩,互相唱和;且走且唱,互相酬答。

6.已而:過了一會兒。

7.如此良夜何:怎樣度過這個美好的夜晚呢?如……何,怎樣對待……“如何”跟“奈何”差不多,都有“對待”“對付”的意思。

8.今者薄暮:方纔傍晚的時候。薄暮,太陽將落天快黑的時候。薄,迫,逼近。

9.淞江之鱸(lú):鱸魚是松江(現在屬上海)的名產,體扁,嘴大,鱗細,味鮮美,鬆小所產的鱸魚。這是有名的美味。

10.顧安所得酒乎:但是從哪兒能弄到酒呢?顧,但是,可是。安所,何所,哪裏。

11.謀諸婦:謀之於妻,找妻子想辦法。諸,相當於“之於”。

12.鬥:古代盛酒的器具。

13.不時之須:隨時的需要。“須”通“需”。

14.復遊於赤壁之下:這是泛舟而遊。下文“攝衣而上”是舍舟登陸,“反而登舟”是回到船上。

15.斷岸千尺:江岸上山壁峭立,高達千尺。斷,阻斷,有“齊”的意思,這裏形容山壁峭立的樣子。

16.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才過了幾天啊,(眼前的江山明知是先前的江山,)而先前的景象再不能辨認了。這話是聯繫前次赤壁之遊說的。前次遊赤壁在“七月既望”,距離這次僅僅三個月,時間很短,所以說“曾日月之幾何”。前次所見的是“水光接天”,“萬頃茫然”,這次所見的是“斷岸千尺”“水落石出”,所以說“江山不可復識”。曾,才,剛剛。這樣用的“曾”常放在疑問句的句首。“曾日月之幾何”,也就是“曾幾何時”。

17.攝衣:提起衣襟。攝,牽曳。

18.履巉(chán)巖:登上險峻的山崖。履,踐,踏。巉巖,險峻的山石。

19.披蒙茸:分開亂草。蒙茸,雜亂的叢草。

20.踞:蹲或坐。虎豹,指形似虎豹的山石。

21.虯龍:指枝柯彎曲形似虯龍的樹木。虯,龍的一種。登虯龍是說遊於樹林之間。

22.棲鶻(hú):睡在樹上的鶻。棲,鳥宿。鶻,意爲隼,鷹的一種。

23.俯馮(píng)夷之幽宮:低頭看水神馮夷的深宮。馮夷,水神。幽,深。“攀棲鶻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這只是說,上登山的極高處,下臨江的極深處。

24.劃然長嘯:高聲長嘯。劃有“裂”的意思,這裏形容長嘯的聲音。嘯,蹙口作聲。

25.亦:這個“亦”字是承接上文“二客不能從”說的。上文說,游到奇險處二客不能從;這裏說,及至自己發聲長嘯,也感到悲恐,再不能停留在山上了。

26.悄然:靜默的樣子。

27.肅然:因恐懼而收斂的樣子。

28.留:停留。

29.反:同“返”。返回。

30.放:縱,遣。這裏有任船飄蕩的意思。

31.聽其所止而休焉:任憑那船停止在什麼地方就在什麼地方休息。

32.四顧寂寥:向四外望去,寂寞空虛。

後赤壁賦 篇四

《後赤壁賦》是《前赤壁賦》的續篇,也可以說是姐妹篇。前賦主要是談玄說理,後賦卻是以敘事寫景爲主;前賦描寫的是初秋的江上夜景,後賦則主要寫江岸上的活動,時間也移至孟冬;兩篇文章均以“賦”這種文體寫記遊散文,一樣的赤壁景色,境界卻不相同,然而又都具詩情畫意。前賦是“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白露橫江,水光接天”,後賦則是“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不同季節的山水特徵,在蘇軾筆下都得到了生動、逼真的反映,都給人以壯闊而自然的美的享受。

全文分爲兩個層次,第一層次寫泛遊之前的活動,包括交待泛遊時間、行程、同行者以及爲泛遊所作的準備。寫初冬月夜之景與踏月之樂,既隱伏着遊興,又很自然地引出了主客對話。面對着“月白風清”的“如此良夜”,又有良朋、佳餚與美酒,再遊赤壁已勢在必行,不多的幾行文字,又寫了景,又敘了事,又抒了情,三者融爲一體,至此已可轉入正文,可東坡卻“節外生枝”地又插進“歸而謀諸婦”幾句,不僅給文章增添生活氣息,而且使整段“鋪墊”文字更呈異采。 第二層次乃是全文重心,純粹寫景的文字只有“江流有聲”四句,卻寫出赤壁的崖峭山高而空清月小、水濺流緩而石出有聲的初冬獨特夜景,從而誘發了主客棄舟登岸攀崖遊山的雅興,這裏,作者不吝筆墨地寫出了赤壁夜遊的意境,安謐清幽、山川寒寂、履巉巖,披蒙茸,踞虎豹,登虯龍;攀西鵲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奇異驚險的景物更令人心胸開闊、境界高遠。可是,當蘇軾獨自一人臨絕頂時,那“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涌”的場景又不能不使他產生悽清之情、憂懼之心,不得不返回舟中。文章寫到這裏,又突起神來之筆,寫了一隻孤鶴的“橫江東來”、“戛然長鳴”後擦舟西去,於是,已經孤寂的作者更添悲憫,文章再起跌宕生姿的波瀾,還爲下文寫夢埋下了伏筆。 最後,在結束全文的第三層,寫了遊後入睡的蘇子在夢鄉中見到了曾經化作孤鶴的道士,在“揖予”、“不答”、“顧笑”的神祕幻覺中,表露了作者本人出世入世思想矛盾所帶來的內心苦悶,政治上屢屢失意的蘇軾很想從山水之樂中尋求超脫,結果非但無濟於事,反而給他心靈深處的創傷又添上新的哀痛。南柯一夢後又回到了令人壓抑的現實。結尾八個字“開戶視之,不見其處”相當迷茫,但還有雙關的含義,表面上像是夢中的道士倏然不見了,更深的內涵卻是蘇子的前途、理想、追求、抱負又在哪裏呢?

文中寫蘇子獨自登山的情景,真是“句句如畫、字字似詩”,通過誇張與渲染,使人有身臨其境之感。文中描寫江山勝景,色澤鮮明,帶有作者個人真摯的感情。巧用排比與對仗,又增添了文字的音樂感。讀起來更增一分情趣。但總的來說,後賦無論在思想上和藝術上都不及前賦。神祕色彩,消沉情緒與“賦”味較淡、“文”氣稍濃恐怕是遜色於前篇的主要原因。

《後赤壁賦》在蘇子和“客”遊赤壁時,“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縞衣,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且蘇子睡後“夢一道士,羽衣蹁躚”,蘇子以爲道士即先前所見之鶴。本段描寫爲文章平添了一份神祕色彩。

蘇軾的詩文中,很多地方都寫到了鶴,如《放鶴亭記》《鶴嘆》等都有對鶴的生動描寫與讚美。我們知道,鶴在古代是放達隱逸的象徵,是超脫不羣的象徵,是超然塵世的象徵。所以,遊赤壁後入睡的蘇子在夢鄉中見到了曾經化作孤鶴的道士,在“揖予”“不答”“顧笑”的神祕幻覺中,表露了作者本人出世入世思想的矛盾所帶來的內心苦悶。

《赤壁賦》翻譯: 篇五

壬戌年秋天,七月十六日,我和客人蕩着船兒,在赤壁下游玩。清風緩緩吹來,水面波浪不興。舉起酒杯,勸客人同飲,朗頌《月出》詩,吟唱“窈窕”一章。一會兒,月亮從東邊山上升起,徘徊在鬥宿、牛宿之間。白濛濛的霧氣籠罩江面,水光一片,與天相連。任憑水船兒自由漂流,浮動在那茫茫無邊的江面上。江在曠遠啊,船兒象凌空駕風而行,不知道將停留到什麼地方;飄飄然,又象脫離塵世,無牽無掛,變成飛昇仙果的神仙。

這時候,喝着酒兒,心裏十分快樂,便敲着船舷唱起歌來。唱道:“桂木做的棹啊蘭木做的槳,拍擊着澄明的水波啊,在月光浮動的江面逆流而上。我的情思啊悠遠茫茫,瞻望心中的美人啊,在天邊遙遠的地方。”客人中有會吹洞簫的,隨着歌聲吹簫伴奏,簫聲嗚咽,象含怨,象懷戀,象抽泣,象低訴。吹完後,餘音悠長,象細長的絲縷延綿不斷。這聲音,能使深淵裏潛藏的蛟龍起舞,使孤獨小船上的寡婦悲泣。

我有些憂傷,理好衣襟端正地坐着,問那客人說:“爲什麼奏出這樣悲涼的聲音呢?”客人回答說:“‘月光明亮星星稀少,一隻只烏鴉向南飛翔’,這不是曹孟德的詩句嗎?向西望是夏口,向東望是武昌,這兒山水環繞,草木茂盛蒼翠,不就是曹操被周瑜打敗的地方嗎?當他佔取荊州,攻下江陵,順江東下的時候,戰船連接千里,旌旗遮蔽天空,臨江飲酒,橫握着長矛吟詩,本是一時的豪傑,如今在哪裏呢?何況我和你在江中的小洲上捕魚打柴,以魚蝦爲伴侶,以麋鹿爲朋友;駕着一隻小船,舉杯互相勸酒;寄託蜉蝣一般短暫生命在天地之間,渺小得象大海里的一粒小米。哀嘆我們生命的短促,羨慕長江的無窮無盡。願與神仙相伴而遨遊,同明月一道永世長存。知道這種願望是不能突然實現的,只好把這種無可奈何的心情寄託於曲調之中,在悲涼的秋風中吹奏出來。”

我對客人說:“你也知道那水和月的道理嗎?水象這樣不斷流去,但它實際上不曾流去;月亮時圓缺,但它終於沒有消損和增長。原來,要是從那變化的方面去看它,那麼天地間的萬事萬物,連一眨眼的時間都不曾保持過原狀;從容不那不變的方面去看它,那麼事物和我們本身都沒有窮盡,我們又羨慕什麼呢?再說那天地之間,萬物各有主宰者,如果不是我應有的東西,雖說是一絲一毫也不拿取。只有江上的清風,與山間的明月,耳朵聽它,聽到的便是聲音,眼睛看它,看到的便是色彩,得到它沒有人禁止,享用它沒有竭盡,這是大自然的無窮寶藏,是我和你可以共同享受的。。”

客人高興地笑了,洗淨酒杯重新斟酒。菜餚果品都已吃完,杯子盤子雜亂一片。大家互相枕着靠着睡在船上,不知不覺東方已經露出白色的曙光。

《赤壁賦》賞析 篇六

《前赤壁賦》寫於元豐五年(1082)七月,這時蘇軾謫居黃州已近四年。作者無辜遇害,長期被貶,鬱憤之情,實在難免。但他又能坦然處之,以達觀的胸懷尋求精神上的解脫,不被頹唐厭世的消沉情緒所壓倒。他在這篇賦中自言愁,而又自解其愁,便反映了這種複雜的心情。

《前赤壁賦》主要抒寫作者月夜泛舟赤壁的感受,從泛舟而遊寫到枕舟而臥,利用主客對話的形式提出矛盾、解決矛盾,深微曲折地透露出作者的隱憂,同時也表現了他曠達的`人生態度。

文中“客人”之悲由三方面的感觸產生:一是赤壁一帶的江山觸發他想到歷史上的英雄人物,當年何等英雄,而今安在?何況吾輩漁樵江渚之上!二是由江水無窮想到人生須臾,渺如滄海一粟。三是要擺脫現實處境,渴望能“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卻“知不可乎驟得”。

賦寫“客人”的生悲之因,實爲下寫蘇子的開導之詞蓄勢。文中蘇子的話針對“客人”的感觸而發。他從宇宙的變化說到人生的哲理。認爲從變化的角度看,天地一刻也不會不變,人生短暫,自然可悲;但從不變的角度看,那就是天地與我同生,萬物與我爲一,都會無窮無盡。況且天地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如此,人世間的榮辱、得失、憂樂便不足爲念了。最後他爲“客人”指出出路:到大自然中去尋求精神上的寄託。顯然,賦中客人和蘇子的話都反映了作者的思想意識。他所談的人生哲理,有合理的積極的一面,但也含有佛老思想中隨遇而安、惟與自然相適的消極因素。因而“客人”的話卻很真實地反映了作者內心的痛苦,所以當他把手書的《前赤壁賦》寄給好友欽之時,特地寫信叮囑道:“多難畏事,欽之愛我,必深藏之不出也。”

賦分三層意思展開,一寫夜遊之樂,二寫樂極悲來,三寫因悲生悟。情感波折,層層深入。文筆跌宕變化,熔寫景、抒情、議論於一爐。景則水月流光,情則哀樂相生,理則物我相適,雜以嗚嗚簫音,悠悠古事。體物寫志,妙在不離眼前景,而議論、見識又不囿於眼前景。情因景發,景以情顯,兩兩相觸,縹緲多姿,創造出美妙的神話般的境界。又借景說理、寓理於情,使得賦充滿詩情畫意,而兼具哲理。作者用清新的散文筆調作賦,中間有駢詞、儷句,也用了韻,更多的是散句成分。這種賦稱爲文賦。《前赤壁賦》除採用賦體傳統的主客問答形式外,句式長短不拘,用韻錯落有致,語言曉暢明朗,其間有歌詞,有對話,抒情、說理自由灑脫,表現力很強。這些都是對賦體寫作的一種發展。

全篇共分五段。

第一段從開頭“壬戌之秋”到“羽化而登仙”。這是“賦”的正文以前一段簡短的敘事,這裏面又分三小節。

第一小節共四句,點明時間、人物、地點。這是寫賦的正規筆墨,如一篇長詩前的小序。

第二小節共五句,前兩句寫景,後三句寫事,亦即把客觀的景物和主觀的言行錯綜着、交替着來寫。我在前面曾說,本篇以寫志爲主,不強調對景物的描述;因此本篇的景語只有四句,即此處的“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和下一小節的“白露橫江,水光接天”而已。但這四句極凝鍊簡括,“清風”二句寫風與江。“白露”二句寫月與江。總之,景物描寫只爲點出“江”和“月”來,作爲後文“寫志”時舉例用的。而當前,作者已寫出月下江景,不必更多費筆墨了。

“誦明月之詩”兩句與下文“月明星稀”兩句同一機杼,蓋文人遊山玩水,很容易從客觀景物聯想到昔日所讀的作品,然後再由前人的作品生髮出自己的感想來。此處寫月未出而先用《陳風月出》作引子,“誦明月之詩”兩句是互文見義,但有時這種互文見義的句子不能前後互換。因爲“窈窕之章”是在“明月之詩”裏面的,內涵大小不同,所以小者不能擺在大者之前。而先“誦”後“歌”,亦合於詩人吟詠時實際情況。人們對景生情,總是感情愈來愈激動,“歌”比“誦”要更牽動感情,故誦在先而歌在後。於此可見作者文心細密之處。

第三小節仍是先景後事,由事生情。造語自然生動,然多有所本。用“徘徊”寫月光移動,古詩屢見,如曹植《七哀》“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張若虛《春江花月夜》“可憐樓上月徘徊”及李白《月下獨酌》“我歌月徘徊”。“白露橫江”句亦從《春江花月夜》“空裏流霜不覺飛”化出,“水光接天”句化用趙嘏《江樓感舊》“月光如水水如天”,“一葦”用《詩經河廣》“一葦杭之”’“萬頃”用謝惠連《雪賦》及范仲淹《岳陽樓記》,“馮虛御風”用《莊子逍遙遊》,“遺世獨立”用李延年歌,“羽化”用《晉書》,“登仙”用《遠遊》。其自然生動之妙,在於句偶而文字並不對仗,得古賦之神(如《九歌》中“蕙餚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即是句偶而文不對仗者)。

這一小節每句都依次第先後而寫成,不容移置。“少焉”以下寫月出,由“出”而“徘徊”。“白露”二句是月出後所見,由水上而天空,由近而遠。“縱一葦”句是寫主觀的遊者,“凌萬頃”句是寫客觀的江面。“浩浩乎”句寫泛舟江上的現象,“飄飄乎”句則寫舟中人的心情感受。筆勢流暢,宛如信手拈來,詞語皆有出典,卻不着堆砌痕跡。

從“於是飲酒樂甚”至“泣孤舟之嫠婦”是第二段。這裏面自然分作兩層,歌詞是一層,蕭聲是又一層。作者描繪簫聲屬於“體物”,但“體物”卻是爲了“寫志”。蘇軾在這篇賦中以“哀”“樂”對舉,借主客問答以寫志抒情,其實是作者本人矛盾心情的兩個方面。最後,“樂”戰勝了“哀”,主客同達於“共適”之境界。而“哀”的流露全藉助於簫聲。故作者在這裏用全力刻畫它。

我個人認爲,這一篇立意的主句全在此歌的後二句,即“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美人”比君,這兩句寫出了蘇軾的忠君之殷切。忠君誠然是侷限,但在蘇軾身上卻應一分爲二地對待。忠君思想正是蘇軾思爲世用,希望爲宋王朝分憂,對功業有所建樹的動力。這裏面含有積極因素。下文“哀吾生之須臾”與“共適”於“無盡藏”的江山風月,都從此生髮出來,妙在並不着痕跡。一個人既出仕做官,思用於世,遇到小人讒謗,自然有“哀”的一面。但如果從此消極頹唐,不思振作,那就談不到完成忠君的目的。於是當客觀形勢對自己最不利時,便力求胸襟豁達,順乎自然,以適應逆境;同時並不放棄忠君用世的一貫精神,即使在身遭貶謫之際也還要“望美人兮天一方”,這正是蘇軾的主要的、始終如一的生活態度。作者的歌詞中並沒有“哀”的成分,甚至是在“飲酒樂甚”的情況下無心流露出來的,所謂“渺渺兮予懷”,正是思忠君用世而不可得的表現,因此纔不得不“望美人兮天一方”。吹簫的“客”是理解歌詞內容的,所以把這一方面的感情加強,用簫聲傾訴出唱歌人內心的哀怨。這樣一來,矛盾就公開亮出來了,於是引起下文,借主客對話把複雜的思想活動和盤托出,卻又涇渭分明。文章構思之巧妙,竟到了使人不易覺察的程度,這不能不說是蘇軾才華洋溢的體現。

寫簫聲也是一段精彩文字。“怨”“慕”“泣”“訴”四字抓住了簫聲的特點,也寫出了“哀”的特點。“嗚嗚”寫初吹,字面用《史記李斯列傳》;“怨”“慕”“泣”“訴”化用《孟子》;“舞幽壑”句,暗用《國史補》裏吹笛事;“孤舟嫠婦”暗用白居易《琵琶行》。“如怨如慕”二句,寫簫聲吹人精彩動人處,使聽者情不自禁聯想到人的七情六慾。“餘音”二句寫簫聲結束。然後再加上兩句誇張性的比喻,以摹繪其出神人化。

第三段是傷時憂國的正面文字,卻從懷古方面落筆,乃見筆力。懷古又先從誦古人詩句寫起,“月明星稀”兩句正從當前江月之景聯想而得,似有意,若無意。從心中的詩句推展開去,然後寫到目中所見之地形,然後把古人曹操推到背景的正面。“方其”以下八句,是推測,是想象,卻全力以赴,大肆渲染,此即所謂“鋪”,乃作賦之正規寫法。這樣就從勾勒背景進而塑造了曹操的形象。“方其”以下,從曹操兵力的強大和地盤的擴張寫出了聲勢和氣派,然後以“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八字勾畫出曹操本人的形象,顯得格外飽滿,有立體感。不這樣寫,人物的形象就不易突出。難在“固一世之雄”句的一總,“而今安在哉”的一跌,最見功力。上一句所謂頓挫以蓄勢,下一句所謂折落以寄慨。“一世之雄”四字看似容易,實爲千錘百煉而出,對曹操這個歷史人物確是千古定評。這是本段的上一節,其實也正是《念奴嬌》中“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之意,卻用了另一種手法,便使人應接不暇了。從“況吾與子”以下至“託遺響於悲風”,是第三段的下一節,雖爲客語,實反映作者本人思想中的消極面。意思是說,像曹操那樣的英雄人物,在當時也逃不脫失敗的命運,那麼在今天這種逆境之中,還有什麼必要去建功立業!這一節只是出世思想和消極情緒的反映,而作者卻渲染成如此一段文章,既有古文家所謂的辭采,又不落前人的窠臼,通過形象描寫,還使人不致於產生消沉之感,正是文字有魅力處。“挾飛仙”二句想象奇絕,卻跌入“知不可乎驟得”一層意思中來,於文義爲倒裝,於文勢爲逆挽,變化無方,起落隨意;以形象、比喻相對比,用意十分醒豁,但又毫無說教者習氣,也沒有抽象的空論,而悲從中來,想超脫塵世又無法逃避現實,真是哀傷到極點了。所以結語“託遺響於悲風”一句寫出不得不“哀”的一片苦衷。文字寫到這裏,真疑山窮水盡,無路可走;不想下一段柳暗花明,用帶有理趣的邏輯思維來反駁這一消極出世思想,把在人意料之中的一點意思寫得出人意料之外,這真神奇了。

第四段是比前一段深入一層的正面文字,雖與前一段屬於一對矛盾的兩個方面,卻並非平列的。若從其結構看,又與前文不同。這一段本來只有一層意思,卻化作兩層來寫。水和月同爲比喻,作用和性質是一樣的,作者乃把它們分作兩層來說;作者在這一段裏所要闡明的只是“不變”這一層意思,卻以變與不變兩者相提並論。這就使文章顯得波瀾起伏。“逝者”句用《論語》“子在川上”一章之意,“盈虛”二句用《莊子秋水》“消息盈虛,終則有始”。水雖東流長逝,但川上之水仍源源不斷;月雖有圓缺盈虛,周而復始,但月亮還是千古不變的那個月亮。所以用“蓋將自其變者”兩句輕輕一駁,便不再照應,卻把重點放在後面兩句“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所以再反問一句:“而又何羨乎!”不說“而又何哀”,反說“而又何羨”,針對上文“羨長江之無窮”而言,文筆總在不斷變化。蓋有“哀”纔有“羨”,無“羨”自然也就沒有必要去“哀”了。上文說“吾生須臾”,此則說“物與我皆無盡”。物無盡,人們能理解;“我”亦無盡,就不易分曉。作者之意,乃是指不朽而言,即所謂“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蘇軾所追求的也正是這個“不朽”。所以其生活態度歸根結蒂還是積極的。下面“且夫天地之間”四句,看似宿命論,其實作者卻是用來對待功名富貴、得失榮辱的,所以其內在涵義並不錯。接下去從“惟江上之清風”直到“而吾與子之所共適”,是作者的正面主張,認爲應抓緊時機,享受大自然所給予的美的景物。末句的“吾與子”正好同上文“客”所說的“吾與子”遙相呼應。有人說,這不過是及時行樂的思想,誠然。但其所樂者乃在陶然於自然景物。這就比東漢人所追求的“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古詩十九首》)要高尚多了。可見作者的精神境界並不那麼庸俗低級。他所追求的是精神上的解脫而非物質上的享受。他執著於不朽的事業,而對功名利祿卻比較看得超脫,這就同一般的及時行樂思想有着本質上的區別了。

第五段仍用簡短的敘事作爲全篇的結尾。“客喜而笑”的“喜”和“笑”,與前文“飲酒樂甚”的“樂”,以及“怨”“慕”“泣”“訴”“愀然”“哀”“羨”等描寫感情變化的詞語是聯屬一氣的。這是全文情感發展的線索,直貫通篇。以下的描寫與“飲酒樂甚”句相輝映,而最後兩句則寫盡“適”字之趣,文章亦搖曳生姿,得“餘音嫋嫋,不絕如縷”之妙。

譯文及註釋 篇七

【譯文】

壬戌年秋,七月十六日,蘇軾與友人在赤壁下泛舟遊玩。清風陣陣拂來,水面波瀾不起。舉起酒杯向同伴敬酒,吟誦着與明月有關的文章,歌頌窈窕這一章。不多時,明月從東山後升起,徘徊在鬥宿與牛宿之間。白茫茫的霧氣橫貫江面,清泠泠的水光連着天際。任憑小船兒在茫無邊際的江上飄蕩,越過蒼茫萬頃的江面。(我的情思)浩蕩,就如同憑空乘風,卻不知道在哪裏停止,飄飄然如遺棄塵世,超然獨立,成爲神仙,進入仙境。

這時候喝酒喝得高興起來,用手叩擊着船舷,應聲高歌。歌中唱道:“桂木船棹呵香蘭船槳,迎擊空明的粼波,逆着流水的泛光。我的心懷悠遠,想望伊人在天涯那方”。有吹洞簫的客人,按着節奏爲歌聲伴和,洞簫嗚嗚作聲:像是怨恨,又像是思慕,像是哭泣,又像是傾訴,尾聲悽切、婉轉、悠長,如同不斷的細絲。能使深谷中的蛟龍爲之起舞,能使孤舟上的寡婦聽了落淚。

蘇軾的容色憂愁悽愴,(他)整好衣襟坐端正,向客人問道:“(曲調)爲什麼這樣(悲涼)呢?”同伴回答:“‘月明星稀,烏鵲南飛’,這不是曹公孟德的詩麼?(這裏)向西可以望到夏口,向東可以望到武昌,山河接壤連綿不絕,(目力所及)一片蒼翠。這不正是曹孟德被周瑜所圍困的地方麼?當初他攻陷荊州,奪得江陵,沿長江順流東下,麾下的戰船延綿千里,旌旗將天空全都蔽住,在江邊持酒而飲,橫執矛槊吟詩作賦,委實是當世的一代梟雄,而今天又在哪裏呢?何況我與你在江邊的水渚上捕魚砍柴,與魚蝦作伴,與麋鹿爲友,(我們)駕着這一葉小舟,舉起杯盞相互敬酒。(我們)如同蜉蝣置身於廣闊的天地中,像滄海中的一顆粟米那樣渺小。(唉,)哀嘆我們的一生只是短暫的片刻,(不由)羨慕長江沒有窮盡。(我想)與仙人攜手遨遊各地,與明月相擁而永存世間。(我)知道這些不可能屢屢得到,只得將憾恨化爲簫音,託寄在悲涼的秋風中罷了。”

蘇軾說:“你可也知道這水與月?不斷流逝的就像這江水,其實並沒有真正逝去;時圓時缺的就像這月,但是最終並沒有增加或減少。可見,從事物易變的一面看來,天地間沒有一瞬間不發生變化;而從事物不變的一面看來,萬物與自己的生命同樣無窮無盡,又有什麼可羨慕的呢?何況天地之間,凡物各有自己的歸屬,若不是自己應該擁有的,即令一分一毫也不能求取。只有江上的清風,以及山間的明月,送到耳邊便聽到聲音,進入眼簾便繪出形色,取得這些不會有人禁止,享用這些也不會有竭盡的時候。這是造物者(恩賜)的沒有窮盡的大寶藏,你我儘可以一起享用。”

於是同伴高興的笑了,清洗杯盞重新斟酒。菜餚和果品都被吃完,只剩下桌上的杯碟一片凌亂。(蘇子與同伴)在船裏互相枕着墊着睡去,不知不覺天邊已經顯出白色(指天明瞭)。

蘇軾《赤壁賦》原文及翻譯 篇八

後赤壁賦 蘇軾 【原文】

是歲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將歸於臨皋。二客從予過黃泥之阪。霜露既降,木葉盡脫,人影在地,仰見明月,顧而樂之,行歌相答。

已而嘆曰:“有客無酒,有酒無餚,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舉網得魚,巨口細鱗,狀如松江之鱸。顧安所得酒乎?”歸而謀諸婦。婦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

於是攜酒與魚,復遊於赤壁之下。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予乃攝衣而上,履巉巖,披蒙茸,踞虎豹,登虯龍,攀棲鶻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蓋二客不能從焉。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肅然而恐,凜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聽其所止而休焉。

時夜將半,四顧寂寥。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縞衣,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須臾客去,予亦就睡。夢一道士,羽衣蹁躚,過臨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遊樂乎?”問其姓名,俯而不答。“嗚呼!噫嘻!我知之矣。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邪?”道士顧笑,予亦驚寤。開戶視之,不見其處。

【譯文】

這一年十月十五日,我從雪堂出發,準備回臨皋亭。有兩位客人跟隨着我,一起走過黃泥阪。這時霜露已經降下,樹葉全都脫落。我們的身影倒映在地上,擡頭望見明月高懸。四下裏瞧瞧,心裏十分快樂;於是一面走一面吟詩,相互酬答。

過了一會兒,我嘆惜地說:“有客人卻沒有酒,有酒卻沒有菜。月色皎潔,清風吹拂,這樣美好的夜晚,我們怎麼度過呢?”一位客人說:“今天傍晚,我撒網捕到了魚,大嘴巴,細鱗片,形狀就象吳淞江的鱸魚。不過,到哪裏去弄到酒呢?”我回家和妻子商量,妻子說:“我有一斗酒,保藏了很久,爲了應付您突然的需要。”

就這樣,我們攜帶着酒和魚,再次到赤壁的下面遊覽。長江的流水發出聲響,陡峭的江岸高峻直聳;山巒很高,月亮顯得小了,水位降低,礁石露了出來。才相隔多少日子,上次遊覽所見的江景山色再也認不出來了!我就撩起衣襟上岸,踏着險峻的山岩,撥開紛亂的野草;蹲在虎豹形狀的怪石上,又不時拉住形如虯龍的樹枝,攀上猛禽做窩的懸崖,下望水神馮夷的深宮。兩位客人都不能跟着我到這個極高處。我劃地一聲長嘯,草木被震動,高山與我共鳴,深谷響起了回聲,大風括起,波浪洶涌。我也不覺憂傷悲哀,感到恐懼,覺得這裏使人害怕,不可久留。回到船上,把船划到江心,任憑它漂流到哪裏就在那裏停泊。

這時快到半夜,望望四周,覺得冷清寂寞得很。正好有一隻鶴,橫穿江面從東邊飛來,翅膀象車輪一樣大小,尾部的黑羽如同黑裙子,身上的白羽如同潔白的衣衫,它戛戛地拉長聲音叫着,擦過我們的船向西飛去。

【賞析】

《後赤壁賦》是《前赤壁賦》的續篇,也可以說是姐妹篇。前賦主要是談玄說理,後賦卻是以敘事寫景爲主;前賦描寫的是初秋的江上夜景,後賦則主要寫江岸上的活動,時間也移至孟冬;兩篇文章均以“賦”這種文體寫記遊散文,一樣的赤壁景色,境界卻不相同,然而又都具詩情畫意。前賦是“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白露橫江,水光接天”,後賦則是“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不同季節的山水特徵,在蘇軾筆下都得到了生動、逼真的反映,都給人以壯闊而自然的美的享受。 全文分爲兩個層次,第一層次寫泛遊之前的活動,包括交待泛遊時間、行程、同行者以及爲泛遊所作的準備。寫初冬月夜之景與踏月之樂,既隱伏着遊興,又很自然地引出了主客對話。面對着“月自風清”的“如此良夜”,又有良朋、佳餚與美酒,再遊赤壁已勢在必行,不多的幾行文字,又寫了景,又敘了事,又抒了情,三者融爲一體,至此已可轉入正文,可東坡卻“節外生枝”地又插進“歸而謀諸婦”幾句,不僅給文章增添生活氣息,而且使整段“鋪墊”文字更呈異采。

第二層次乃是全文重心,純粹寫景的文字只有“江流有聲”四句,卻寫出赤壁的崖峭山高而空清月小、水濺流緩而石出有聲的初冬獨特夜景,從而誘發了主客棄舟登岸攀崖遊山的雅興,這裏,作者不吝筆墨地寫出了赤壁夜遊的意境,安謐清幽、山川寒寂、“履巉巖,披蒙茸,踞虎豹,登虯龍;攀西鵲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奇異驚險的景物更令人心胸開闊、境界高遠。可是,當蘇軾獨自一人臨絕頂時,那“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涌”的場景又不能不使他產生悽清之情、憂懼之心,不得不返回舟中。文章寫到這裏,又突起神來之筆,寫了一隻孤鶴的“橫江東來”、“戛然長鳴”後擦舟西去,於是,已經孤寂的作者更添悲憫,文章再起跌宕生姿的波瀾,還爲下文寫夢埋下了伏筆。

最後,在結束全文的第三層,寫了遊後入睡的蘇子在夢鄉中見到了曾經化作孤鶴的道士,在“揖予”、“不答”、“顧笑”的神祕幻覺中,表露了作者本人出世入世思想矛盾所帶來的內心苦悶。政治上屢屢失意的蘇軾很想從山水之樂中尋求超脫,結果非但無濟於事,反而給他心靈深處的創傷又添上新的哀痛。南柯一夢後又回到了令人壓抑的現實。結尾八個字“開戶視之,不見其處”相當迷茫,但還有雙關的含義,表面上像是夢中的道士倏然不見了,更深的內涵卻是蘇子的前途、理想、追求、抱負又在哪裏呢? 文中寫蘇子獨自登山的情景,真是“句句如畫、字字似詩”,通過誇張與渲染,使人有身臨其境之感。文中描寫江山勝景,色澤鮮明,帶有作者個人真摯的感情。巧用排比與對仗,又增添了文字的音樂感。讀起來更增一分情趣。但總的來說,後賦無論在思想上和藝術上都不及前賦。神祕色彩,消沉情緒與“賦”味較淡、“文”氣稍濃恐怕是遜色於前篇的主要原因。

蘇軾《赤壁賦》原文及翻譯 篇九

赤壁賦原文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憑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爲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鬱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託遺響於悲風。”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爲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餚核既盡,杯盤狼藉。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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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戌年秋,七月十六日,蘇氏與友人在赤壁下泛舟遊玩。清風陣陣拂來,水面波瀾不起。舉起酒杯向同伴敬酒,吟誦(讚美)明月的詩句,吟唱婉轉優美的樂曲。不多時,明月從東山後升起,盤桓在鬥宿與牛宿之間。白茫茫的霧氣橫貫江面,清泠泠的水光連着天際。聽任小船飄流到各處,凌於蒼茫的萬頃江面之上。乘着輕風(在江面上)無所不至,並不知到哪裏纔會停棲,感覺身輕得似要離開塵世飄飛而去,有如道家羽化成仙。

於是喝酒喝得高興起來,用手叩擊着船舷,應聲高歌。歌中唱道:“桂木船棹呵香蘭船槳,迎擊空明的粼波,逆着流水的泛光。我的心懷悠遠,想望伊人在天涯那方”。同伴吹起洞簫,按着節奏爲歌聲伴和,洞簫嗚嗚作聲:有如怨懟有如傾慕,既象啜泣也象低訴,餘音在江上回蕩,絲絲縷縷繚繞不絕。能使深谷中的蛟龍爲之起舞,能使孤舟上的孀婦爲之飲泣。

蘇氏的神色也愁慘起來,整好衣襟坐端正,向同伴問道:“簫聲爲什麼這樣哀怨呢?”同伴回答:“‘月明星稀,烏鵲南飛’,這不是曹公孟德的詩麼?(這裏)向東可以望到夏口,向西可以望到武昌,山河接壤連綿不絕,(目力所及)一片鬱郁蒼蒼。這不正是曹孟德被周瑜所圍困的地方麼?當初他攻陷荊州,奪得江陵,沿長江順流東下,麾下的戰船延綿千里,旌旗將天空全都蔽住,在江邊持酒而飲,橫轉矛槊吟詩作賦,委實是當世的一位英雄人物,而今天又在哪裏呢?何況我與你在江邊的水渚上打漁砍柴,與魚蝦作伴,與麋鹿爲友,(在江上)駕着這一葉小舟,舉起杯盞相互敬酒,如同蜉蝣置身於廣闊的天地中,象滄海中的一粒慄米那樣渺小。(唉,)哀嘆我們的一生只是短暫的片刻,(不由)羨慕長江的沒有窮盡。(想要)與仙人攜手遨遊各地,與明月相擁而永存世間。知道這些終究不能實現,只得將憾恨化爲簫音,託寄在悲涼的秋風中罷了。”

蘇氏道:“你可也知道這水與月?流逝的就象這水,其實並沒有真正逝去;時圓時缺的就象這月,終究又何嘗盈虧。可見,從事物變易的一面看來,天地間沒有一瞬間不發生變化;而從事物不變的一面看來,萬物與自己的生命同樣無窮無盡,又有什麼可羨慕的呢?何況天地之間,凡物各有自己的歸屬,若不是自己應該擁有的,即令一分一毫也不能求取。只有江上的清風,以及山間的明月,送到耳邊便聽到聲音,進入眼簾便繪出形色,取得這些不會有人禁止,感受這些也不會有竭盡的憂慮。這是造物者(恩賜)的沒有窮盡的大寶藏,你我儘可以一起享用。”

客人高興地笑了,洗淨酒杯重新斟酒。菜餚果品都已吃完,杯子盤子雜亂一片。大家互相枕着靠着睡在船上,不知不覺東方已經露出白色的曙光。

分段賞析

全篇共分五段。

第一段從開頭“壬戌之秋”到“羽化而登仙”。這是“賦”的正文以前一段簡短的敘事,這裏面又分三小節。

第一小節共四句,點明時間、人物、地點。這是寫賦的正規筆墨,如一篇長詩前的小序。

第二小節共五句,前兩句寫景,後三句寫事,亦即把客觀的景物和主觀的言行錯綜着、交替着來寫。我在前面曾說,本篇以寫志爲主,不強調對景物的描述;因此本篇的景語只有四句,即此處的“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和下一小節的“白露橫江,水光接天”而已。但這四句極凝鍊簡括,“清風”二句寫風與江。“白露”二句寫月與江。總之,景物描寫只爲點出“江”和“月”來,作爲後文“寫志”時舉例用的。而當前,作者已寫出月下江景,不必更多費筆墨了。

“誦明月之詩”兩句與下文“月明星稀”兩句同一機杼,蓋文人遊山玩水,很容易從客觀景物聯想到昔日所讀的作品,然後再由前人的作品生髮出自己的感想來。此處寫月未出而先用《陳風月出》作引子,“誦明月之詩”兩句是互文見義,但有時這種互文見義的句子不能前後互換。因爲“窈窕之章”是在“明月之詩”裏面的,內涵大小不同,所以小者不能擺在大者之前。而先“誦”後“歌”,亦合於詩人吟詠時實際情況。人們對景生情,總是感情愈來愈激動,“歌”比“誦”要更牽動感情,故誦在先而歌在後。於此可見作者文心細密之處。

第三小節仍是先景後事,由事生情。造語自然生動,然多有所本。用“徘徊”寫月光移動,古詩屢見,如曹植《七哀》“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張若虛《春江花月夜》“可憐樓上月徘徊”及李白《月下獨酌》“我歌月徘徊”。“白露橫江”句亦從《春江花月夜》“空裏流霜不覺飛”化出,“水光接天”句化用趙嘏《江樓感舊》“月光如水水如天”,“一葦”用《詩經河廣》“一葦杭之”’“萬頃”用謝惠連《雪賦》及范仲淹《岳陽樓記》,“馮虛御風”用《莊子逍遙遊》,“遺世獨立”用李延年歌,“羽化”用《晉書》,“登仙”用《遠遊》。其自然生動之妙,在於句偶而文字並不對仗,得古賦之神(如《九歌》中“蕙餚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即是句偶而文不對仗者)。

這一小節每句都依次第先後而寫成,不容移置。“少焉”以下寫月出,由“出”而“徘徊”。“白露”二句是月出後所見,由水上而天空,由近而遠。“縱一葦”句是寫主觀的遊者,“凌萬頃”句是寫客觀的江面。“浩浩乎”句寫泛舟江上的現象,“飄飄乎”句則寫舟中人的心情感受。筆勢流暢,宛如信手拈來,詞語皆有出典,卻不着堆砌痕跡。

從“於是飲酒樂甚”至“泣孤舟之嫠婦”是第二段。這裏面自然分作兩層,歌詞是一層,蕭聲是又一層。作者描繪簫聲屬於“體物”,但“體物”卻是爲了“寫志”。蘇軾在這篇賦中以“哀”“樂”對舉,借主客問答以寫志抒情,其實是作者本人矛盾心情的兩個方面。最後,“樂”戰勝了“哀”,主客同達於“共適”之境界。而“哀”的流露全藉助於簫聲。故作者在這裏用全力刻畫它。

我個人認爲,這一篇立意的主句全在此歌的後二句,即“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美人”比君,這兩句寫出了蘇軾的忠君之殷切。忠君誠然是侷限,但在蘇軾身上卻應一分爲二地對待。忠君思想正是蘇軾思爲世用,希望爲宋王朝分憂,對功業有所建樹的動力。這裏面含有積極因素。下文“哀吾生之須臾”與“共適”於“無盡藏”的江山風月,都從此生髮出來,妙在並不着痕跡。一個人既出仕做官,思用於世,遇到小人讒謗,自然有“哀”的一面。但如果從此消極頹唐,不思振作,那就談不到完成忠君的目的。於是當客觀形勢對自己最不利時,便力求胸襟豁達,順乎自然,以適應逆境;同時並不放棄忠君用世的一貫精神,即使在身遭貶謫之際也還要“望美人兮天一方”,這正是蘇軾的主要的、始終如一的生活態度。作者的歌詞中並沒有“哀”的成分,甚至是在“飲酒樂甚”的情況下無心流露出來的,所謂“渺渺兮予懷”,正是思忠君用世而不可得的表現,因此纔不得不“望美人兮天一方”。吹簫的“客”是理解歌詞內容的',所以把這一方面的感情加強,用簫聲傾訴出唱歌人內心的哀怨。這樣一來,矛盾就公開亮出來了,於是引起下文,借主客對話把複雜的思想活動和盤托出,卻又涇渭分明。文章構思之巧妙,竟到了使人不易覺察的程度,這不能不說是蘇軾才華洋溢的體現。

寫簫聲也是一段精彩文字。“怨”“慕”“泣”“訴”四字抓住了簫聲的特點,也寫出了“哀”的特點。“嗚嗚”寫初吹,字面用《史記李斯列傳》;“怨”“慕”“泣”“訴”化用《孟子》;“舞幽壑”句,暗用《國史補》裏吹笛事;“孤舟嫠婦”暗用白居易《琵琶行》。“如怨如慕”二句,寫簫聲吹人精彩動人處,使聽者情不自禁聯想到人的七情六慾。“餘音”二句寫簫聲結束。然後再加上兩句誇張性的比喻,以摹繪其出神人化。

第三段是傷時憂國的正面文字,卻從懷古方面落筆,乃見筆力。懷古又先從誦古人詩句寫起,“月明星稀”兩句正從當前江月之景聯想而得,似有意,若無意。從心中的詩句推展開去,然後寫到目中所見之地形,然後把古人曹操推到背景的正面。“方其”以下八句,是推測,是想象,卻全力以赴,大肆渲染,此即所謂“鋪”,乃作賦之正規寫法。這樣就從勾勒背景進而塑造了曹操的形象。“方其”以下,從曹操兵力的強大和地盤的擴張寫出了聲勢和氣派,然後以“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八字勾畫出曹操本人的形象,顯得格外飽滿,有立體感。不這樣寫,人物的形象就不易突出。難在“固一世之雄”句的一總,“而今安在哉”的一跌,最見功力。上一句所謂頓挫以蓄勢,下一句所謂折落以寄慨。“一世之雄”四字看似容易,實爲千錘百煉而出,對曹操這個歷史人物確是千古定評。這是本段的上一節,其實也正是《念奴嬌》中“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之意,卻用了另一種手法,便使人應接不暇了。從“況吾與子”以下至“託遺響於悲風”,是第三段的下一節,雖爲客語,實反映作者本人思想中的消極面。意思是說,像曹操那樣的英雄人物,在當時也逃不脫失敗的命運,那麼在今天這種逆境之中,還有什麼必要去建功立業!這一節只是出世思想和消極情緒的反映,而作者卻渲染成如此一段文章,既有古文家所謂的辭采,又不落前人的窠臼,通過形象描寫,還使人不致於產生消沉之感,正是文字有魅力處。“挾飛仙”二句想象奇絕,卻跌入“知不可乎驟得”一層意思中來,於文義爲倒裝,於文勢爲逆挽,變化無方,起落隨意;以形象、比喻相對比,用意十分醒豁,但又毫無說教者習氣,也沒有抽象的空論,而悲從中來,想超脫塵世又無法逃避現實,真是哀傷到極點了。所以結語“託遺響於悲風”一句寫出不得不“哀”的一片苦衷。文字寫到這裏,真疑山窮水盡,無路可走;不想下一段柳暗花明,用帶有理趣的邏輯思維來反駁這一消極出世思想,把在人意料之中的一點意思寫得出人意料之外,這真神奇了。

第四段是比前一段深入一層的正面文字,雖與前一段屬於一對矛盾的兩個方面,卻並非平列的。若從其結構看,又與前文不同。這一段本來只有一層意思,卻化作兩層來寫。水和月同爲比喻,作用和性質是一樣的,作者乃把它們分作兩層來說;作者在這一段裏所要闡明的只是“不變”這一層意思,卻以變與不變兩者相提並論。這就使文章顯得波瀾起伏。“逝者”句用《論語》“子在川上”一章之意,“盈虛”二句用《莊子秋水》“消息盈虛,終則有始”。水雖東流長逝,但川上之水仍源源不斷;月雖有圓缺盈虛,周而復始,但月亮還是千古不變的那個月亮。所以用“蓋將自其變者”兩句輕輕一駁,便不再照應,卻把重點放在後面兩句“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所以再反問一句:“而又何羨乎!”不說“而又何哀”,反說“而又何羨”,針對上文“羨長江之無窮”而言,文筆總在不斷變化。蓋有“哀”纔有“羨”,無“羨”自然也就沒有必要去“哀”了。上文說“吾生須臾”,此則說“物與我皆無盡”。物無盡,人們能理解;“我”亦無盡,就不易分曉。作者之意,乃是指不朽而言,即所謂“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蘇軾所追求的也正是這個“不朽”。所以其生活態度歸根結蒂還是積極的。下面“且夫天地之間”四句,看似宿命論,其實作者卻是用來對待功名富貴、得失榮辱的,所以其內在涵義並不錯。接下去從“惟江上之清風”直到“而吾與子之所共適”,是作者的正面主張,認爲應抓緊時機,享受大自然所給予的美的景物。末句的“吾與子”正好同上文“客”所說的“吾與子”遙相呼應。有人說,這不過是及時行樂的思想,誠然。但其所樂者乃在陶然於自然景物。這就比東漢人所追求的“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古詩十九首》)要高尚多了。可見作者的精神境界並不那麼庸俗低級。他所追求的是精神上的解脫而非物質上的享受。他執著於不朽的事業,而對功名利祿卻比較看得超脫,這就同一般的及時行樂思想有着本質上的區別了。

第五段仍用簡短的敘事作爲全篇的結尾。“客喜而笑”的“喜”和“笑”,與前文“飲酒樂甚”的“樂”,以及“怨”“慕”“泣”“訴”“愀然”“哀”“羨”等描寫感情變化的詞語是聯屬一氣的。這是全文情感發展的線索,直貫通篇。以下的描寫與“飲酒樂甚”句相輝映,而最後兩句則寫盡“適”字之趣,文章亦搖曳生姿,得“餘音嫋嫋,不絕如縷”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