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感範文站

位置:首頁 > 個人文檔 > 學生作文

新概念作文大賽多篇_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精彩多篇

新概念作文大賽多篇_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精彩多篇

新概念作文大賽 篇一

他奔走在回家的路上。

天色已漸漸暗下去,而且又是剛下過小雨,使得鄉間的石子路面有些潮溼,偶有些坑窪,所幸的是沒有下大雨,路面沒有形成泥濘的狀況。他望着逐漸隱去的白晝,心裏多少有點焦慮,但是回家的興奮又立刻將這點憂慮沖淡。

眼下已近年關,全國各地身在異鄉的人都盼望早日回家,和家人團聚,過一個輕鬆愉快的春節,緩解一年來的疲憊。他便是這千百萬人中的一員。他在南部沿海乾體力,一年到頭沒有多少清閒的日子,眼見春節就要來臨,他對家人的思念也日漸濃稠,只盼望着能早一天拿到工錢,便早一天踏上回家的路。

一想到工錢,他的心裏更高興起來。今年的工錢,工頭是一分不少,一日不拖地準數準時地發給了他,而且還結清了去年拖欠的。他拿到一沓鈔票的時候只覺得手裏一沉,一年裏蒸發的汗水在這一刻變成了實實在在的票子,他使勁地捏了一把,心裏甚至有點感恩戴德的味道。

想到這裏,他又摸了摸內衫裏的那個隱蔽的錢袋,摸到那一疊硬東西時,他覺得踏實沉穩,想着回去後把錢交給媳婦,就可以置辦年貨,給那簡陋的屋子裏添點東西,給娃買套新衣服,給老母親買幾瓶治風溼骨痛的藥,他心裏是一片輕鬆亮堂,腳下穿行的風也大了起來。

一陣寒風掠過,他不由打個寒戰。畢竟是臘月的光景了,一年最凍的時候,他也只是一件秋衫、一件舊毛衣和一件破爛的薄外套。在沿海賣體力用不着厚衣服,發了工錢之後他又不捨得花,只顧念着拿回家去。今年的春運來得特別早,所以乘客也特別多。他在車站去排了一個晚上的隊,終於買到一張站票,本來還有硬座,但他爲了省幾十塊錢,索性買了站票。他想自己累了一年,何必在乎這路途上的兩三天。在半夜的時候,頭頂傳來轟隆隆的聲音,擡頭一看,是閃着燈光高高在上的飛機。他看着遠遠的飛機肚子,眼睛和這鈍黑的夜一樣,沒有一點光彩。

他終於可以回家了。當他在候車室蜷了一夜後,終於擠進了擁擠的車廂裏。他沒有什麼行李,只提了個破行李包,裝了幾件衣服和一點供路上充飢的食品。路途上的這兩三天是最枯燥無聊的。他不健談,只當個沉默的旁聽者,聽周圍的人高談闊論或者高聲喧譁。偶爾他能撿到個座位坐幾分鐘,困了的時候就坐在過道上打個盹,但即使是在睡覺時,他也警惕着扒手,時時處在半睡半醒間。

下車時已經是傍晚,而他還有三十多里路,鄉里還沒有開通公路,只有很顛簸的石子路,沒有車願意去,他也不願意叫車,買了把手電便上路了。

他走得很快,一是天快黑了,怕路上遇到劫財的,二來的確想念家人。他沒有多留意路邊的景色,這條路他走了何止千百遍,兩旁的鄉間景色卻是年年復年年,沒有什麼變化,所以他只顧低頭趕路,腳下雖不泥濘,但他腳步快,不多久膠鞋裏便進泥水了,褲管也蹭上了泥巴。

走到一半路時,天就徹底沒了顏色,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寒風呼嘯更顯寒寂,只聽得他“呼赫呼赫”的喘氣聲和“吧唧吧唧”的行路聲。他放亮了手電,頓時前面一道亮堂堂的光柱,把路面照得一清二楚,但周圍卻更顯黑暗,這時有人站在旁邊也看不見,他心裏撲跳了一陣,不覺又去摸那個裝錢的口袋。

他想媳婦應該在焦急地盼他回家了吧,老母親應該也給他納好了鞋底,娃娃卻不知長了多高了。他對家人的印象有些模糊,隔着一年的時間去回憶親人的樣子,對他竟有點困難了。他想起以前在家的時候,每天下田幹活,回家吃媳婦做好的飯菜,偶爾叫來土醫生給母親燒燒腿,除此就再無更多的事幹。那時候他就想自己是不是要這樣過一輩子,延續父輩留下來的臉朝黃土背朝天的傳統,然後再把這種傳統交給他的娃娃。四年前,村裏有幾個壯丁去了廣東沿海幾個月,回來時他們都帶了一把票子。他長了二十多年還沒見過這麼多花花綠綠的票子,於是就心動了。他有點激動地問那幾個漢子出去幹了什麼。他們嘿嘿笑了,說我們這些土農民還能幹什麼,既沒文化也沒手藝,只能靠着有幾兩力氣,去賣氣力。他聽了心裏就飄搖起來,同樣是賣氣力,他們出去賣就賺大錢,他窩在這窮山溝裏一年下來還抵不上他們幾個月。於是他問他們再出去的時候帶上他行不。幾個漢子笑着說沒問題,我們這趟回來就是要多找些人和我們一起出去掙錢。

他興奮了好幾個晚上。他的媳婦捨不得他出去,他的娃也才兩三歲,母親雖然還算健康,但兩鬢也開始染霜,況且家裏還有幾份田土,這麼多的活要是全壓在媳婦身上,叫她一個人怎麼受得了。但媳婦卻是個極明事理的女人,不捨歸不捨,她知道丈夫是爲了家,儘管有萬分的不捨,最後還是讓他隨村裏那幾個漢子去了沿海。

他越想走得越快,兩三天的路途雖疲憊,但他此刻卻精神抖擻,因爲離家已經不遠了。他彷彿看到遠處的黑暗裏亮着自家屋子裏微弱的燈光,娃兒正在屋門口蹲着吃紅苕,老母親在竈前添着柴火,媳婦打好了一桶豬食,正斜着身子往豬圈提,豬圈裏肥豬在“撲撲”地搶食吃。媳婦一定在和母親說話,這人怎麼還沒到家,他前兩幾天不是打電話到村裏通知我們就這兩天到嗎。

他想他突然出現在門口的話,媳婦會立馬放下木桶,在圍裙上擦着手來給他提行李包,嘴裏還會念叨着,看你都黑瘦成啥樣了。娃兒一定會撲上來叫他爸爸,然後他會一把抱][他起來,在他臉上“吧嗒吧嗒”地親上幾口。母親會扔掉手裏的木柴,笑眯眯地走上來看看他,捏捏他的身子骨,說一路上累了,穿得又這麼少,快去洗個澡,你媳婦早把飯做好了。

他忽然想到三年前他臨走時親人送別的情景。那時她們把他送出村十里,媳婦眼裏含着淚花,懷裏抱着兩歲多的娃,娃兒早就哭得稀里嘩啦的,母親也一路紅着眼叮囑他,家裏人沒有出過遠門的,出去後要萬事小心,時刻想着有個家在這裏,自己照顧自己也盡心點,有空就打個電話到村裏報個音訊啊。不覺間他的眼眶也紅了,他說你們放心,我出去安頓好了就給你們個電話,你們也回去吧。然後他抱了抱娃,又抱了抱母親,最後抱了抱媳婦,終於提上行李,邁開了步子。走出去幾步就回頭看一眼。他漸行漸遠,走了好長一段距離後,駐足回望,妻兒老小都還在那裏望着他,但在那重疊的山地裏是如此渺小,他看着不禁抹了把淚,胸中也起伏起來,然後一甩頭,大步走了出去。

【新概念作文大賽範文三篇_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相關推薦文章:

全國中學生創新作文大賽作品-全國創新作文大賽範文

科普科幻作文大賽作文範文

科普科幻作文大賽滿分作文範文

新概念作文大賽 篇二

我想到的是人性,尤其是中國的民族劣根性。魯迅先生闡之未盡。我有我的看法。

南宋《三字經》有“人之初,性本善”,說明人剛出生好比這團乾布,可以嚴謹地律己;接觸社會這水,哪怕是清水,也會不由自主如害羞草葉,本來的嚴謹也會慢慢被舒展開,漸漸被浸潤透。思想便向列子靠近。

中國人向來品性如鋼,所以也偶有潔身自好者,硬是撐到出生後好幾十年還清純得不得了,這些清純的不得了的人未浸水,不爲社會所容納,“君子固窮”了。寫雜文的就是如此。《雜文報》、《文匯報》上諸多揭惡的雜文,讀之甚爽,以爲作者真是嫉惡如仇。其實不然,要細讀,細讀以後可以品出作者自身的鬱憤--老子怎麼就不是個官。倘若這些罵官的人忽得官位,弄不好就和李白一樣了,要引官爲榮。可惜官位搶手,輪不到這些罵官又想當官的人,所以,他們只好越來越罵官。

寫到這裏,那布已經彷彿是個累極的人躺在牀上伸懶腰了,撐足了杯子。接觸久了,不免展露無遺。我又想到中國人向來奉守的儒家中庸和謙虛之道。作爲一箇中國人,很不幸得先學會謙虛。一個人起先再狂傲,也要慢慢變謙虛。錢鍾書起初夠傲,可憐了他的導師吳宓、葉公超,被貶成“太笨”和“太懶”。(孔慶茂:《錢鍾書傳》及《走出魔鏡的錢鍾書》)可惜後來不見有惟我獨尊的傲語,也算是被水浸透了。李敖尚好,國民黨暫時磨不平他,他對他看不順眼的一一戮殺,對國民黨也照戮不誤。說要想找個崇敬的人,他就照照鏡子(《李敖快意恩仇錄》,中國友誼出版社),但中國又能出幾個這類爲文爲人都在二十四品之外的叛才?

然而在中國做個直言自己水平的人實在不易。一些不謙虛的人的軼事都被收在《舌華錄》裏,《舌華錄》是什麼書?--笑話書啊!以後就有人這麼教育兒子了:“吾兒乖,待汝老時,縱有一身才華,切記斷不可傲也,汝視《舌華錄》之傲人,莫不作笑話也!”中國人便乖了,廣與社會交融,謙虛爲人。

中國看不起說大話的人。而在我看來大話並無甚,好比古代婦女纏慣了小腳,碰上正常的腳就稱“大腳”;中國人說慣了“小話”,碰上正常的話,理所當然就叫“大話”了。

敢說大話的人得不到好下場,嚇得後人從不說大話變成不說話。幸虧胡適病死了,否則看到這情景也會氣死。結果不說大話的人被社會接受了。

寫到這裏,布已經吸水吸得欲墜了。於是涉及到了過分浸在社會裏的結果--犯罪。美國的犯罪率雄踞世界首位,我也讀過大量批評、讚揚美國的書,對美國印象不佳;但有一點值得肯定,一個美國孩子再有錢,他也不能被允許進播放黃帶的影院。

中國教育者是否知道,這和青少年犯罪是連在一起的,一個不到年齡的人太多沾染社會,便會……中國教育者把性和犯罪分得太清了,由文字可以看出,中國人造字就沒古羅馬人的先知,拉丁文裏有個詞叫“Corpusdelieti”,解釋爲“身體、肉體”與“犯罪條件”,可見羅馬人早認識到肉體即爲犯罪條件。

寫到這裏,猛然發現布已經沉到杯底了。

新概念作文大賽 篇三

童年時的我曾反覆做着一個夢,整座城市的建築開始像奶油一樣融化,母親和我站在搖搖晃晃的街道上,提着冬日從菜市場裏瘋搶來的特價蘿蔔。我把這個夢告訴母親,母親追問,後來呢,後來怎麼樣?我說後來,整座城市的人都朝着沒有倒塌的橋的方向跑去,我和你卻把蘿蔔護在懷裏,想着來不來得及帶出家裏的鍋鏟。

七里港的冬天很冷,且沒有一絲生機。從四房村搬到七里港時,母親給我係上一條大紅色的圍巾,那條圍巾蹉跎十年後終於褪了色,卻成了七里港冬日最鮮豔的色彩,在寒風中的晾衣架上呻吟。七里港的一切都在呻吟。積着油垢的後窗在呻吟,屋頂上空着的鴿籠在呻吟,拐角處懸掛着的孤燈在呻吟。燕子銜着泥在屋檐下築巢,嘰嘰咕咕地喧鬧。有頑皮的孩子拿着木棍把燕窩捅下來,燕窩掉在卵石鋪成的路上,這燕窩在呻吟。母親洗衣服的時候,十根手指凍得通紅。她倒是從不抱怨,只是嘆息。這嘆息裹挾着廚房的冰冷和儲物櫃的空虛,混雜在七里港所有人的嘆息中,於明與暗碎片化交織的冬日裏成了呻吟的哀歌。

用宋神經的話來說,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想要追求什麼。當初急切要從四房村搬出來的是我,如今深刻懷念四房村的也是我。然而四房村比七里港好在哪裏呢,連我自己也是說不清楚的。四房村的街道是不平整的,四房村的建築是陳舊的,四房村的空氣裏終日飄着河魚的腥氣,在四房村住的屋子漏水,泡脹了天花板上一塊塊發黃的牆皮。母親說,既然你那麼不喜歡這兒,就搬出去吧。八歲的我只當這是母親的氣話,哪曉得有一天傍晚回家時,家裏已是搬空了的。門外的貨車“突突”地響着,母親費力地將最後一條被子塞進蛇皮袋。母親問,東西大多都收拾了,你有什麼其它要帶走的嗎?我茫然地搖着頭,一個八歲的孩子哪有什麼家當呢?

但當我坐上貨車,看着四房村熟悉的影子在落日中慢慢黯淡下去,卻想起上午,我遊戲似地把一顆蘋果的種子埋在了四房村的河邊。

那顆種子是絕對長不成一棵蘋果樹的,可我就是想回去看看。宋神經嘲笑我說,你豈不是比我還神經。我抓起一個枕頭向她砸去,她靈巧地躲開卻一腳踩空掉下了沙發。枕頭是宋神經家的,當然,沙發也是。宋神經住在七里港荷花路22號,離我家只有三個街區的距離。她此時已齜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來,一手扶着腰,一腳去尋她的拖鞋。我抱着枕頭盤腿坐在沙發上,已然是笑成一團。

七里港見證了宋神經從一個留守兒童成長爲留守少女的全過程,因此她總說我與她的友誼是革命性質的。小時候的宋神經由姑媽照看,那是一個在舊時代的七里港成長起來的傳統女人,帶着一副銀絲邊眼鏡,說話的聲音是怕驚着別人的。“那是一個老女人嘞!”宋神經湊到我身邊咬耳朵,緊張兮兮又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但那時的我們哪懂得“老女人”的意思,沒皮沒臉的宋神經八成是聽了街坊鄰居的碎話,把他們的話轉述出來。哦,老女人!兩個女孩“咯咯”笑一陣便跑到雜貨店買一元錢一根的烤腸吃,吃完再腆着肚子回家。“老女人”姑媽看見宋神經油光發亮的嘴,總會有些生氣的,她知道宋神經的晚飯又是吃不下的,便懲罰性地讓她去背古詩。三年前,老女人姑媽終於嫁了人,宋神經也極力爭取到了獨立居住的權利。“您過年的時候回來嗎?沒事沒事,我好得很,您過年不回家也行!”宋神經說話沒分寸,尤其是在電話裏。我想象她爸她媽在電話那頭一臉驚愕的樣子,笑岔了氣。

然而不論怎樣,我和宋神經的友誼之間是存在階級差異的,這種不平衡感帶着種互相依存的意味。宋神經的父母在深圳經商,買了房子,準備在宋神經大學時將她接去深圳讀書。這個計劃本應在宋神經上高中時就實施,卻因爲她的堅決反對而延期了。“深圳是個小漁村,七里港不也是?”七里港的宋神經樂得自在,她翻白眼吐舌頭的行爲是無憂無慮的,但深圳的宋神經卻未必如此。“不自由,不自由!”宋神經連嘆幾聲,又戲謔性地去學習站臺女主播的聲音。“前方即將到站的是七——裏——港——”我半玩笑半認真地欣賞宋神經的表演,眼睛朦朦朧朧地結了一層霧。我想起八歲時的新年,我兜揣八十個硬幣叮叮噹噹地走過四房村的街道,翻卷着灰塵的陽光滲透着些肆無忌憚的快樂,可這快樂的假象在我來到雜貨店後宣告破滅。“還差一塊錢哦!”雜貨店老闆將語氣詞拖得老長,他面前的鐵罐茶壺冒着生薑的古怪氣息。我默默地放回煙花筒,頭也不回地跑回家裏。四房村的街道本是又窄又小,那時候卻像是看也看不到盡頭。下輩子一定要當個雜貨店老闆,或者雜貨店老闆的女兒,我童年時的新年願望皆是如此。我努力去回想那個幸福的雜貨店老闆女兒的形象,她冬天穿一件果綠色的掐腰小夾襖,夏天撐一把筆直的花傘,走起路來扭扭捏捏地怕踩到泥水髒了褲腳。是個不招人喜歡的孩子啊,我暗自感嘆道。宋神經依舊沒心沒肺地講着新笑話,她圓圓的帶着雀斑的臉,漸漸和那個女孩重和起來。

“深圳啊,爲什麼不去呢?”我毫無鋪陳又沉靜異常的聲音在宋神經家的客廳裏響起,她把眼睛轉向我,是一副無辜受了驚嚇的樣子。我隨即笑起來,“宋神經啊宋神經,你待在七里港,不會是捨不得情郎吧?”

“啊,你真的是,下次我媽再讓我去深圳,我就把你推上火車好了!”

14歲時,我開始穿母親的衣服。七里港的人說我長得越來越像母親,這些話彷彿是人們用同個模子製作出的產品,成爲飯後寒暄的又一大主題。麻雀是七里港的常客,在發潮的午後跳來跳去,第一次見這情形的人或許會感嘆大自然的盎然生機,可見多了的便只覺得低俗且無趣了。十四歲的一天,母親直起腰來的時候發現我與她一般高了,她翻箱倒櫃地找出許多衣服,衣服連同衣櫃散發出濃烈的樟腦丸氣息,是帶着不甘的。我認出其中一條繡着玫瑰花的牛仔褲,不願去看母親臃腫卻欣喜的身影。 “小可啊,你說這條牛仔褲好不好看?”母親年輕的時候是好看的吧,我記起她穿上這條褲子充滿活力的身影,是光彩照人的。

“不好看啊,媽你這是在裝嫩,哪有中年婦女穿繡花的衣服呢!”我一口回絕,心裏是下了狠的。母親想了想,歉意地笑笑。興許是“中年”兩個字刺痛了她,又興許是別的什麼東西,她慢慢地褪去牛仔褲,換上平時穿的肥大的工作服。我承認那時的我是說了謊的,然而這謊卻讓我無比安心。在那段時間裏,母親安靜地異常,進進出出家門的有女人也有男人,有帶着禮品的也有不帶禮品的。我忐忑不安地一邊吃着大白兔奶糖,一邊偷聽母親與他們的對話。“再考慮考慮吧,小可還小呢。”母親把禮品一件件退回去,實在退不回去的大多是食品,就放在桌上成了我爲數不多的零嘴。夜裏的母親會偷偷起身發呆,她躡手躡腳的舉動是怕吵醒我,殊不知我早就醒了。日子掀起的波瀾在時間的流逝中趨於平靜,幾個星期後,家裏熱着的茶壺便漸漸冷了。然而有一次的我在半夜莫名其妙驚醒,一點一滴冰涼的東西落在我臉上,半坐着的母親與黑夜融爲一體。

我的羞愧來自於兒時的固執,這固執掠奪了母親的美麗與年輕,且連同母親的愛情也一併掠取了。給這羞愧再添上沉重的是我的成長,母親將愛與希望全都寄託在我身上,我成了母親年輕時的影子。

14歲的我穿着母親的衣服站在鏡子前,房間裏堆滿了七里港陽光的味道。母親的眼睛掠過那條繡花的牛仔褲。“小可啊,來試試這條牛仔褲。”母親舉起那條牛仔褲,她的笑是毫無雜質的。

“媽,要不你再找個人嫁了吧。”我擡起頭,母親理着衣服的動作遲緩下來。

“你這孩子,怎麼越大越沒個正形。去看看李家師母來了沒,她說要拿幾款料子去做衣服的。”

我走出房門的時候正迎上李家師母,她抱着一匹布“哼哧哼哧”地走進來。因爲房間光線暗的問題,我接過她手中的布時她才認出我,繼而驚喜地叫起來,“小可嘍,和你媽長得越來越像了呀!”

母親在房間裏應着,我則趁機逃出門去。那是四年前七里港的冬天,宋神經戴着一頂火紅色的帽子在樓下朝我揮動手臂。

川端康成的《雪國》裏有一句話,“人嘛,都是脆弱的。據說從高處掉下來就會粉身碎骨。”後來我才明白,母親決定從四房村搬離的那一刻起已做好了摔得粉身碎骨的準備,她不像宋神經的姑媽,一局棋等着別人來下,母親的棋是已經下了一半的,而且這半局棋又繞進了衚衕,即使小心翼翼地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關於父親的故事,我從未聽母親提起,留言與祕密在巷子裏傳得飛快,這陰沉之氣帶着陰柔委婉的味道倒把當事人的心變得靜了。過年的氣息在十二月底的七里港瀰漫開來,母親尋思着要不要趁機把家重新裝修一番。

“這是好事,新年不是新氣象麼?”宋神經拉着我去看房間的壁紙花樣,對於裝修這事,她倒比我上心。

“嗯,這是件好事。”我一面這樣答着,一面又想,不是,不是這樣的。或許在我潛意識裏,七里港從來都不曾擁有一個“家”的概念,這個瀕臨海的小漁村,每天都迎接來來往往的船隻,但誰又說得清所有船隻的名稱呢?我曾打算帶着母親到另一個城市生活,但裝修的舉動卻帶着點落實的意味——母親是不打算離開七里港了。

壁紙買來了,地板色樣選好了,白熾燈是要換新的,牀頭燈罩是母親自己做的。母親像十年前那樣問我:“你沒有什麼要收拾的嗎?”我愣了幾秒,點點頭去了房間,宋神經跟在我後面,熱情地跟母親打招呼。

“你的房間很小很可愛耶。”宋神經是第一次來我家,她喜歡上了掛在書桌上的風鈴,坐在牀沿上天真地擺弄它。我無法說出“那就送給你了”這番話,因做那風鈴的貝殼是我在七里港海邊收集來的,母親經常在那挑選一些便宜的魚蝦。書桌裏堆着一些我從四房村帶來的小玩意兒和一本發黃的日記,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我隨手拿起日記翻閱,從日記裏掉出一張同樣發黃的照片。是什麼時候的事呢?我早就忘了,這樣說來,對於那本日記我也是毫無印象的。照片上的母親抱着年幼的我衝着鏡頭笑,四周盛開着只有在公園裏才能見到的花朵。這鏡頭外的人是誰呢?關於日記的疑問也有很多,譬如它是從何而來的。這日記上的字不像母親,更不是我的,內容也大多處於無聊。“今天見到了高萬和女士(大約是一個重要客人),很開心。”“林先生的談吐幽默風趣。”“小可吃着冰淇淋卻不小心摔了一跤。”我猶豫再三,還是把日記本小心地放在了收納盒的底層,裝修工人已走到家門口了。

裝修的幾天裏,我和母親住在宋神經家。母親本是堅決反對,說自己在店鋪裏隨意搭張摺疊椅就過去了,卻難抵宋神經的熱情相邀。過意不去的母親當天用宋神經家的廚房燉了番茄牛肉,牛肉的香氣瀰漫了整個客廳。

“小可,說真的,我好想好想有一個這樣的媽媽。”我和宋神經擠在一張牀上,宋神經把頭蒙在被子裏,聽不出說話是否帶有鼻音。“是真的啊,番茄牛肉,我從來都沒有吃過。”宋神經突然抱着我痛哭起來。我回想起兒時那個夜晚,母親半坐掩泣的黑影、一點一滴的冰涼。

裝修完後便是新年,新年期間是我的生日。宋神經在新年前上了開往深圳的火車,我和母親去車站給她送行。“小可,我只是去過一個新年,新年後我就回來了。”我微笑着說好啊好啊,七里港總不會少了送神經的。“不是啊,小可,我真的好怕回不來了”,宋神經說完一把抱住了我,順勢帶倒了一個半人高的行李箱。我把行李箱扶起來,看着宋神經慢慢走上火車。火車的窗戶開着,宋神經把行李放好後卻說什麼也不願看我似的將臉扭向一邊, 等到火車開動她把頭轉向我,我才發現她的眼睛紅腫得像兩個核桃。“小可,我真的好羨慕你啊!”宋神經又哭又笑的樣子真是醜極了,母親用手拉着我的胳膊,火車開動的瞬間帶起一陣煙塵,把人嗆得淚流滿面。

在回去的途中,母親問起我18歲生日的事,我說一年年都差不多,該怎麼過就怎麼過吧。沒什麼想要的了?她又問。那就做一碗世界上最好吃的長春面吧。我說這話的時候,腦中浮現出宋神經她圓圓的帶着雀斑的臉,那是一張孩子似的臉。“是真的啊,番茄牛肉,我從未吃過。” 幾年後我才知道,宋神經去的深圳,是朦朦朧朧的深圳,是拼湊不完整的、父母離異的深圳。

宋神經是宋神經,母親是母親,我是我。我曾經幻想着,如果這個世界可以足夠小的話,我希望這個世界只有三個人。母親笑我傻,怎麼可能呢,你以後要上大學,要嫁人,要工作呀。於是我忍不住問母親,你的世界有幾個人呢?新年的鞭炮聲在這時候響起,她或許是沒聽見,或許是聽見了也沒法回答我。

“明天是繼續要下雪的吧?”母親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切着芹菜,“邦邦”的聲音很是歡快。新年不管怎樣都要包餃子,不論後來的日子裏要吃多少壓箱底的蘿蔔,這種刻意的儀式感總歸是幸福的。

母親突然切停下切菜的動作對我說,小可,你18歲了呀!我說是啊是啊,一個18歲的女生應該幹什麼呢?這回輪到母親愕然。我想起那個發黃的日記本和那張夾在日記本的照片,忍不住叫了一聲母親。母親轉過頭,廚房上的窗戶上是白茫茫的霧氣。

“啊,我……”我急切地想要在18歲時尋找一個答案,但當答案擺在面前時,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宋神經去的深圳,是個十分好的地方吧。”

母親依舊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我和你爸曾經在深圳待了兩年。”

窗外的煙花綻放開來,把一切都掩蓋住了。煙塵、水蒸氣、七里港的雪與黑夜;炒栗子的甜糯、瓜子的香、白果的苦。不知是誰家的老式報中開始敲鐘報時,機械的鳥鳴聲在爆炸聲的間隙中顯得格外沉重與清晰,像極了知更鳥的哀鳴。黑夜的冷與暗是爲給七里港增添光和熱的。

標籤:多篇 大賽 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