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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包身工》及賞析精品多篇

文章《包身工》及賞析精品多篇

文明的懲罰 篇一

這種文明的懲罰,有時候會叫你繼續到兩小時以上。兩小時不做工作,趕不出一天該做的“生活”,那麼工資減少又會招致帶工老闆的毆打,也就是分內的事了。毆打之外還有餓飯、吊起、關黑房間等等方法。

實際上,拿莫溫對待外頭工人,也並不怎樣客氣,因爲除了打罵之外,還有更巧妙的方法,譬如派給你難做的“生活”,或者調你去做不願意去做的工作。所以,外頭工人裏面的狡猾分子,就常常用送節禮巴結拿莫溫的手段,來保障自己的安全。拿出血汗換的錢來孝敬工頭,在她們當然是一種難堪的負擔,但是在包身工,那是連這種送禮的權利也沒有的!外頭工人在抱怨這種額外的負擔,而包身工卻在羨慕這種可以自主地拿出錢來賄賂工頭的權利!

在一種特殊優惠的保護之下,吸收着廉價勞動力的滋養,在中國的東洋廠飛躍地龐大了。單就這福臨路的東洋廠講,光緒二十八年三井系的資本收買大純紗廠而創立第一廠的時候,錠子還不到兩萬,可是三十年之後,他們已經有了六個紗廠,五個布廠,二十五萬錠子,三千張布機,八千工人和一千二百萬元的資本。美國一位作家索洛曾在一本書上說過,美國鐵路的每一根枕木下面,都橫臥着一個愛爾蘭工人的屍首。那麼,我也這樣聯想,東洋廠的每一個錠子上面都附託着一箇中國奴隸的冤魂!

她們正式的名稱是包身工 篇二

但是,她們正式的名稱卻是“包身工”。她們的身體,已經以一種奇妙的方式包給了叫做“帶工”的老闆。每年特別是水災、旱災的時候,這些在東洋廠裏有“腳路”的帶工,就親自或者派人到他們家鄉或者災荒區域,用他們多年熟練了的可以將一根稻草講成金條的嘴巴,去遊說那些沒錢可又不忍讓他們的兒女餓死的同鄉。

“還用說?住的是洋式的公司房子。吃的是魚肉葷腥。一個月休息兩天,咱們帶着到馬路上去玩耍。嘿,幾十層樓的高房子,兩層樓的汽車,各種各樣好看好用的外國東西。老鄉!人生一世,你也得去見識一下啊!──做滿三年,以後賺的錢就歸你啦。塊把錢一天的工錢,嘿,別人給我叩了頭也不替她寫進去!咱們是同鄉,有交情。──交給我帶去,有什麼三差二錯,我還能回家鄉嗎?”

這樣說着,咬着草根樹皮的女孩子可不必說,就是她們的父母,也會怨恨自己沒有跟去享福的福份了。於是,在預備好了的“包身契”上畫一個十字,包身費大洋二十元,期限三年,三年之內,由帶工的供給住食,介紹工作,賺錢歸帶工者收用,生死疾病一聽天命,先付包洋十元,人銀兩交,“恐後無憑,立此包身契據是實!”

福臨路工房的二千左右的包身工人 篇三

福臨路工房的二千左右的包身工人,隸屬在五十個以上的“帶工”頭手下,她們是順從地替代工賺錢的“機器”。所以,每個“帶工”所帶包身工的人數也就表示了他們的手面和財產。少一點的,三十五十,多一點的帶着一百五十個以上。手面寬一點的“帶工”,不僅可以放債、買田、起屋,還能兼營茶樓、浴室、理髮鋪一類的買賣。

四點半之後,沒有線條和影子的晨光膽怯地顯出來的時候,水門汀路上和弄堂裏面,已被這些赤腳的鄉下姑娘擠滿了。涼爽而帶有一點溼氣的晨風,大約就是這些生活在死水一般的空氣裏面的人們僅有的天惠。她們嘈雜起來,有的在公共自來水龍頭邊舀水,有的用斷了齒的木梳梳掉執拗地粘在頭髮裏的棉絮,陸續地兩個一組兩個一組地用扁擔擡着平滿的馬桶,吆喝着從人們身邊擦過。帶工的老闆或者打雜的拿着一疊疊的“打印子簿子”,懶散地站在正門出口──好像火車站軋票處一般的木柵子的前面。樓下的那些席子、破被之類收拾掉之後,晚上倒掛在牆壁上的兩張飯桌放下來了。幾十只碗,一把竹筷,胡亂地放在桌上,輪值燒稀飯的就將一洋鉛桶漿糊一般的薄粥放在板桌中央。她們的定食是兩粥一飯,早晚吃粥,中午的乾飯由老闆差人給她們送進工廠裏去。粥!它的成分並不和一般通用的意義一樣,裏面是較少的秈米、鍋焦、碎米和較多的鄉下人用來餵豬的豆腐渣!粥菜?是不可能有的。有幾個“慈祥”的老闆到小菜場去收集一些萵苣的菜葉,用鹽一浸,這就是她們難得的佳餚。

十一年前內外棉的顧正紅事件 篇四

十一年前內外棉的顧正紅事件,尤其是五年前的“一二八”戰爭之後,東洋廠對於這種特殊的廉價“機器”的需要突然地增加起來。據說,這是一種極合經濟原理和經營原則的方法。有引號的機器,終究還是血肉之軀。所以當超過了“外頭工人”忍耐的最大限度的時候,他們往往會很自然地想起一種久已遺忘了的人類所該有的力量。有時候愚蠢的奴隸會體會到一束箭折不斷的道理。再消極一點,他們也還可以拼着餓死不幹。一個有殖民地經驗的“溫情主義者”,在一本著作的序文上說:“在這次鬥爭中,警察沒有任何的威權,在民衆的結合力前面,什麼權力都不中用了!”可是,結論呢?用溫情主義嗎?不,不!他們所採用的方法,只是用廉價而沒有“結合力”的“包身工”來替代“外頭工人”而已。

勞動強化 篇五

“一·二八”戰爭之後,他們的政策又改變了,這特徵就是“勞動強化”。統計的數字,表示着這四年來錠子和布機數的增加,和工人人數的減少。可是在這漸減的工人裏面,包身工的成分卻在激劇地增加。舉一個例,楊樹浦某廠的條子車間三十二個女工裏面,就有二十四個包身工。一般的比例,大致相仿。即使用最少的約數百分之五十計算,全上海三十家日本廠的四萬八千工人裏面,替廠家和帶工頭二重服務的包身工總在二萬四千人以上。

兩粥一飯,十二小時工作,勞動強化,工房和老闆家庭的義務服役,豬一般的生活,泥土一般地被踐踏的血肉造成的“機器”,終究和鋼鐵造成的不同;包身契上寫明三年期間,能夠做滿的大概不到三分之二。工作,工作,衰弱到不能走路還是工作,手腳像蘆柴棒一般的瘦,身體像弓一般的彎,面色像死人一般的慘,咳着,喘着,淌着冷汗,還是被壓迫着做工。比如講“蘆柴棒”吧,她的身體實在太可怕了,放工的時候,廠門口的“抄身婆”(抄查女工身體的女人)也不願意用手去接觸她的身體:“讓她揩點油吧?骷髏一樣,摸着她的骨頭會做惡夢!”

但是帶工老闆是不怕做惡夢的!有人覺得她太難看了,對老闆說:“比如做好事吧,放了她!”

“放她?行!還我二十塊錢,兩年間的伙食、房錢。”他隨便地說,迴轉頭來對她一瞪,“不還錢,可別做夢!寧願賠棺材,要她做到死!”

“蘆柴棒”現在的工錢是每天三角八分,拿去年的工錢三角二分做平均,兩年來帶工老闆從她身上實際已經收入二百三十塊錢了!

像“蘆柴棒”一般的包身工,每一分鐘都有死的可能,可是她們還在那兒支撐,直到被榨完殘留在皮骨裏的最後的一滴血汗爲止。

看着這種飼料小姑娘謀利的制度,我不禁想起孩子時候看到過的船戶養墨鴨捕魚的事了。和烏鴉很相像的那種怪樣子的墨鴨,整排地停在船上,它們的腳是用繩子吊住了的,下水捕魚,起水的時候船戶就在它的頸子上輕輕地一擠,吐了再捕,捕了再吐。墨鴨整天地捕魚,賣魚得錢的卻是養墨鴨的船戶。但是,從我們孩子的眼裏看來,船戶對墨鴨並沒有怎樣虐待,而現在,將這種關係轉移到人和人的中間,便連這一點施與的溫情也已經不存在了!

在這千萬被壓榨的包身工中間,沒有光,沒有熱,沒有溫情,沒有希望……沒有人道。這兒有的是二十世紀的技術、機械、體制和對這種體制忠實服役的十六世紀封建制度下的奴隸!

黑夜,靜寂得像死一般的黑夜!但是,黎明的到來,畢竟是無法抗拒的。索洛警告美國人當心枕木下的屍首,我也想警告某一些人,當心呻吟着的那些錠子上的冤魂!

包身工的身體是屬於帶工老闆的 篇六

第一,包身工的身體是屬於帶工老闆的,所以她們根本就沒有“做”或者“不做”的自由。她們每天的工資就是老闆的利潤,所以即使在生病的時候,老闆也會很可靠地替廠家服務,用拳頭、棍棒或者冷水來強制她們去做工作。就拿上面講到過的蘆柴棒來做個例吧,──其實,這樣的情況每個包身工都會遭遇到:有一次,在一個很冷的清晨,蘆柴棒害了急性的重傷風而躺在“牀”上了。她們躺的地方,到了一定的時間是非讓出來做吃粥的地方不可的,可是在那一天,蘆柴棒可真的掙扎不起來了,她很見機地將身體慢慢地移到屋子的角上,縮做一團,儘可能地不佔地方。可是在這種工房裏面,生病躺着休養的例子是不能任你開的,一個打雜的很快地走過來了。幹這種職務的人,大半是帶工頭的親戚,或者在“地方上”有一點勢力的流氓,所以在這種法律的觸手達不到的地方,他們差不多有自由生殺的權利。蘆柴棒的喉嚨早已啞了,用手做着手勢,表示身體沒力,請求他的憐憫。

生活場景 篇七

只有兩條板凳,──其實,即使有更多的板凳,這屋子裏面也沒有同時容納三十個人吃粥的地方。她們一窩蜂地搶一般地盛了一碗,歪着頭用舌舔着淋漓在碗邊外的粥汁,就四散地蹲伏或者站立在路上和門口。添粥的機會除了特殊的日子,──譬如老闆、老闆娘的生日,或者發工錢的日子之外,通常是很難有的。輪着揩地板、倒馬桶的日子,也有連一碗也輪不到的時候。洋鉛桶空了,輪不到盛第一碗的人們還捧着一隻空碗,於是老闆娘拿起鉛桶到鍋子裏去刮一下鍋焦、殘粥,再到自來水龍頭邊去衝一些清水,用她那雙纔在梳頭的油手攪拌一下,氣哄哄地放在這些廉價的、不需要更多維持費的“機器”們面前。

“死懶!活該!”

楊樹浦福臨路東洋紗廠的工房 篇八

這是楊樹浦福臨路東洋紗廠的工房。長方形的,紅磚牆嚴密地封鎖着的工房區域,像一條水門汀的弄堂馬路劃成狹長的兩塊。像鴿子籠一般地分得均勻,每邊八排,每排五戶,一共八十戶一樓一底的房屋,每間工房的樓上樓下,平均住着三十二三個“懶蟲”和“豬玀”,所以,除了“帶工”老闆、老闆娘、他們的家族親戚和穿拷綢衣服的同一職務的打雜、請願警之外,這工房區域的牆圈裏面住着二千左右衣服襤褸而替別人製造衣料的“豬玀”。

包身工的剪影 篇九

已經是舊曆四月中旬了,上午四點過一刻,曉星才從慢慢地推移着的淡雲裏面消去,蜂房般的格子鋪裏的生物已經在蠕動了。

“拆鋪啦!起來!”穿着一身和時節不相稱的拷綢衫褲的男子,像生氣似的呼喊,“蘆柴棒,去燒火!媽的,還躺着,豬玀!”

七尺闊、十二尺深的工房樓下,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十六七個“豬玀”。跟着這種有威勢的喊聲,在充滿了汗臭、糞臭和溼氣的空氣裏面,她們很快地就像被攪動了的蜂窩一般騷動起來。打呵欠,嘆氣,尋衣服,穿錯了別人的鞋子,胡亂地踏在別人身上,叫喊,在離開別人頭部不到一尺的馬桶上很響地小便。成人期女孩所共有的害羞的感覺,在這些被叫做“豬玀”的生物中間,已經很遲鈍了。半裸體地起來開門,拎着褲子爭奪馬桶,將身體稍稍背轉一下就會公然地在男人面前換衣服。那男人虎虎地在起得慢一點的“豬玀”身上踢了幾腳,迴轉身來站在不滿二尺闊的樓梯上面,向着樓上的另一羣生物呼喊:“揍你的!再不起來?懶蟲!等太陽上山嗎?”

蓬頭、赤腳,一邊扣着鈕釦,幾個睡眼惺鬆的“懶蟲”從樓上衝下來了。自來水龍頭邊擠滿了人,用手捧些水來澆在臉上。“蘆柴棒”着急地要將大鍋裏的稀飯燒滾,但是倒冒出來的青煙引起了她一陣猛烈的咳嗽。十五六歲,除了老闆之外,大概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姓名。手腳瘦得像蘆棒梗一樣,於是大家就拿“蘆柴棒”當做了她的名字。“上午四點過一刻”,“鴿子籠一般”的住房裏,包身工起牀,開始了一天非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