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歷史的連接點

時間過得真快，一年來到盡頭。四年一屆的世界盃燃起狂熱的洪流。2023註定是充滿期盼的一年：徹底摘下口罩的日子遙遙無期，無數人對未來的憧憬逐漸飄離，卻仍然握緊殘存的意志與希望繼續前行。

2020年初，疫情以一種狂放的姿態席捲全球，這些恐怖的數字劇烈攀升，甚至讓奧運會的戛然而止都成爲一種必然。遙遠的天文數字與魔幻的新聞故事逐漸讓我們變得無感、麻木、甚至厭惡。我們無疑是站在了人類歷史紀元的端口。

當高速發展的科技與興興向榮的社會並不能解決時代的焦慮，人們的期望背後所隱藏着的，是一個被摺疊的世界。而我們彷彿只有回顧歷史，才能感知現實。

1.我與家族

當我問起家中的老人他們對歷史的看法，收到的反饋大多是平淡的，但總能在話語中感受到波瀾。祖父年輕時的成績極爲優秀，卻因曾祖父當年的一時闊綽，在他18歲那年被人當作了地主階級的後代，失去了成爲大學生的機會；但在改革開放之後，祖父又重拾前往大學讀書的機會，終於在40歲時完成了本科的學業。而父親順利的從本科畢業，在母親與祖父的鼓勵下在工作之餘考取了碩士文憑。

家族中的每代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而每代人的故事都有着特殊的時代烙印。

祖父口中的曾祖父常年沉迷於賭博，而在我的記憶中曾祖父的樣子是和藹的，唯有失去的一節左手小拇指讓年幼的我不免會有些害怕。現在回想起來，不難推測是當初欠下鉅額的賭資才被人動了私刑。曾祖父曾闊綽過是真實存在的歷史，即使如今患上了阿爾茲海默的祖父仍然記得小時候住過的頗爲寬敞的四合院的樣貌。

2.家族歷史的社會成因分析

如今的我們對賭博、毒品、色情的危害的認知非常強，而當我們深入瞭解其對人們的危害不僅僅只侷限於身體健康時，我們才能逐漸瞭解清晰中國在社會發展道路上的不易，與在資本主義侵蝕下仍高舉社會主義旗幟的堅韌

黃賭毒在百年前的中國是消遣娛樂的方法，而其實它們是一種隱蔽的剝削、奴役、壓榨工人的手段。就以俄國資產階級革命的工人狀況爲例。自亞歷山大改革的失敗爲始，雖然改革從結果上來看是失敗的，但是爲俄國資本主義帶去了發展的土壤，很多有一定資產的地主開始開辦工廠，國家工業生產力也在快速增長。但是生產力的提高不一定代表着底層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相反俄國底層工人的生活水平比農奴制時期的農民還要惡劣。因爲他們不僅沒有土地來收穫糧食，還要在骯髒的環境中從事危險工作，比如礦場、延煉廠。這個現象的詭異之處在於，在資本主義發展早期，社會整體應該是供小於求的，那麼按照古典經濟學理論，無論是工廠老闆還是工人都應該處在發展的紅利期。這時候的工人也應該有比較豐厚的收入，甚至有機會通過原始積累晉升爲小資產階級。但現實是當時的工人幾乎沒有翻身的機會，他們每天從事最苦最累的工作，明明收入比農民要高很多，但是他們卻經常衣不蔽體，反倒是他們的僱主財富越來越豐厚。而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正是黃賭毒。起七年級些獲得自由的農奴，通過自己的手藝和努力可以賺到一份不錯的收入。這些錢通常被用來貼補家庭，還有剩餘的話就可以用來改善生活。但這對老闆來說是一件壞事，因爲生活條件提升後，工人們越來越不願意從事危險工作，用工成本大大提升。同時一些能力較強技術過硬的工人會在積累一定財富後選擇自立門戶，而什麼都不會的老闆面對這種競爭只能落於下風。而這批要被淘汰的老闆在敏銳的意識到工人與小資產階級的威脅後，老闆們開始了自己的陰謀。首當其衝的就是色情，女農奴在農奴制下本就是地主的財產與玩物，只是到了缺少秩序的工業城市中這些價值觀發生了一些變換。從之前地主與農奴之間不可逾越的階級鴻溝變成了無所謂工人與老闆只認準金錢的利益交換。於是老闆們會將隨意包養情婦塑造成一種炫耀的資本，用來刺激工人們的原始慾望，引誘手裏有餘錢的工人去招妓，甚至模仿老闆去包養情婦。但是且不說老闆比工人富裕很多，那些去做妓女的女性很多也只是被畸形的價值觀蠱惑，所以就算他們出賣身體從工人那裏賺了很多錢，這些資金最後還是會通過各種營銷手段與商品買賣流入老闆們的腰包。第二個就是賭博，顯然利用色情來剝削工人多少有點委婉，而賭博則是更爲直接的一種方式。老闆直接用成袋的金子誘惑着工人們：只需選對點數，就能永遠擺脫乏味辛苦的工作。對於工人來說這是一場豪賭，但對於老闆來說這只是一個概率學的問題而已，這便是當時很多工人明明收入不錯卻經常身無分文的原因。而且因爲沒有錢，甚至因賭負債，很多工人只能被迫去接受低薪，去更加艱苦的地方工作，生活待遇也越來越差。而艱苦枯燥的生活環境卻讓這些人更加沉迷賭博，妄圖一招翻身，但結果往往只是深陷泥潭、越來越慘。

當我們聽說一個嫖娼、賭博、整天酗酒還打老婆的人生活艱苦孤苦伶仃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會覺得他罪有應得，或許確實是這樣，但背後體現的往往是黃賭毒對社會更深層次的隱性危害。黃賭毒的成癮是一種病理狀態，單靠個人意志很難徹底戒除，但一些國家卻藉助道德將黃賭毒帶來的矛盾歸咎爲個人意志力和道德感的低下，來免除自己的社會責任；有些地區甚至直接將黃賭毒合法化，成爲一部分人維護利益的工具。俄國農奴制改革初期工人慘淡的狀況很大程度上就是政府沒有能力對黃賭毒進行嚴厲管控。對早期的中國來說也是如此。

3.回望歷史，細看今朝

在重溫《駱駝祥子》後，我不禁想起了曾祖父，他雖不像祥子一樣接二連三的遭受命運的打擊，蛻變爲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活得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從奮發向上的大好青年變爲“個人主義的末路鬼”，又何嘗沒有經歷過苦寒呢？敗兵的掠奪所代表的社會大環境的動盪轉變、政壇的詐騙所代表的外部偶發性的惡性事件、虎妞的難產所代表的內部偶發性的疾病災難，這些老舍先生在故事中爲祥子安排的磨難，現在又何嘗不是懸在青年人頭頂的三把達摩克利之劍呢？對於生活在城市底層的人來說，災難在偶然中參雜着必然。一次偶然的疫情、一次突然的大行業調整、一次金融詐騙又或者是一次家人的疾病都可能讓過往生活的努力全部付諸東流，造成物質與精神生活的徹底奔潰。祥子們看似和其他人一樣走在一條努力就能得到回報的康莊大道上，但實際上他沒有任何抵抗風險和資本的能力。駱駝祥子最大的悲劇並不是在於一個好人被生活逼成了流氓，而是祥子即使沒有改變，依舊堅持自我，前面也並沒有供他改變自己處境和命運的生路。社會底層的個體勞動者也許可以在進入社會初期憑藉一時的高道德和虛幻夢想是維持一種苦行僧式的工作生活，但隨着時間的推移，無法繼續壓抑的個體慾望、身體的衰敗、夢想的破滅都必然會讓他再次走入車伕的“轍兒”，被不可抗拒的生活規律引向墮落。錢理羣先生在《中國現代文學30年》中曾說到：“駱駝祥子這部小說的成功在於真實的反映了舊中國城市底層人民的苦難生活，接示了一個破產了的農民如何市民化又如何被社會拋入流氓無產者行列的過程以及在這過程中所經歷的精神毀滅的悲劇。”

4.歷史與當代文明病的聯繫之我見

駱駝祥子的成功不僅僅在於揭示了當時中國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黑暗圖景，更在於揭示了對城市文明病與人性關係的深刻探討。祥子最終被物慾橫流的城市所吞噬，自己成爲城市醜惡風景的一部分。我們同情祥子，但這並不意味着我們也認同和接受他。當祥子徹底退變爲現代犬儒主義者時，老舍先生毫不另悉地表達了自我對這種從頭到腳浸泡在金錢裏的利己主義的批判。犬儒主義或許聽起來與我們很遙遠，但你我本身都或許是典型的現代犬儒主義者。犬儒主義者們既憤世嫉俗又玩世不恭，一個人對現實社會的問題，保留着部分清醒的認識，但是由於個人在社會面前無能爲力，就放棄了反抗和鬥爭，將不滿轉變爲一種不拒絕的理解、轉變爲一種不認同的接受、一種不反抗的迎合。我們不再相信曾經的自己所堅信的正統所宣揚的一切東西，對價值觀形成一種普遍的懷疑。這種懷疑又導致了行爲上的信仰缺失，政治冷漠，及時行樂和對現實社會的冷嘲熱諷，但是又無法擺脫現實社會的物質誘惑以及對消費主義的追求，又導致他們說一套做一套，積極擁抱自己嘲諷的東西。這種言行不一致，進一步削減了犬儒主義對現實社會的反抗，轉變爲一種嘻皮士式的認同和接受，行爲上甚至表現爲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徹底墮落。而這樣的自我滑落在20世紀末期直至今日正演變成一場全人類的精神危機。

當犬儒主義成爲一種主流意識形態時，人們會傾向於從個人利益出現詮釋和解釋一切。例如，當一個政客大談愛國、犧牲、革命，支持犬儒主義的人會站出來，揭露他正從別人的犧牲中撈取好處。這樣一來，任何無產階級和勞苦大衆的團結和解放都變成了水中月鏡中花，都將無從談起，所有那些過去人類所讚許的品格都在飛速的向雞湯滑落，金錢成了新的普世價值，每個人都成了祥子那樣的“個人主義的陌路鬼”。祥子們不再相信任何正直、誠實、道理和真理，高調宣稱自己活明白了，活通透了，否定理想、否定信仰、否定追求、否定意義，並把所有的至高形象都拉下神壇。他們傾向於把一切都解釋爲謊言，以此來合理化自己的墮落行爲。人們喪失了自己的主體性，儘可能採取玩世不恭的態度來爲自己的庸俗行爲進行辯護。

6.總結

歷史不會重複，但是會驚人的相似，100年前的今天是如此，100年後的今天又何嘗不是呢？我們站在歷史的盤旋階梯之上，試圖管中窺豹，拉開這個被摺疊的世界。但由人類書寫的歷史始終伴隨着人性書寫的主旋律，或許宏偉如泰山、或許卑微如蛆蟲。每個人的都承載着連向未來的道路，我的父輩所經歷過的時代也正在以別樣的方式從Z時代身上碾過。我或許沒有資格與歷史連接，但我確實是歷史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