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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的全文(2)(多篇)

孟子的全文(2)(多篇)

當今之世,捨我其誰也 篇一

【原文】

孟子去齊,充虞路問曰:“夫子若有不豫①色然。前日虞聞諸 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

曰:“彼一時,此一時也。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 者③。由周而來,七百有餘歲矣。以其數,則過矣;以其時考之, 則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 其誰也?吾何爲不豫哉?”

【註釋】

①豫:快樂,愉快。②不怨天,不尤人:這是引孔子的話,見《論 語-憲問》。尤,責怪,抱怨。③名世者:有名望而輔佐君王的人。

【譯文】

孟子離開齊國,充虞在路上問道:“老師似乎有不快樂的樣子。 可是以前我曾聽老師您講過:‘君子不抱怨上天,不責怪別人。”’

孟子說:“那是一個時候,現在又是一個時候。從歷史上來看, 每五百年就會有一位聖賢君主興起,其中必定還有名望很高的輔 佐者。從周武王以來,到現在已經七百多年了。從年數來看,已 經超過了五百年;從時勢來考察,也正應該是時候了。大概老天 不想使天下太平了吧,如果想使天下太平,在當今這個世界上,除 了我還有誰呢?我爲什麼不快樂呢?”

【讀解】

這一段話不分名言卻不少。它所表達的孟子的思想感情是 極複雜的。有些像告老還鄉歌,又有些像解甲歸田賦。

孟子的學生是很不錯的,在這時深知老師的心情,於是了引用 老師平時所說的“不怨天,不尤人”來加以勸慰。 老師也是很不錯的,坦率承認“彼一時,此一時也。”人非聖 賢,怎麼可能沒有自己的情緒呢?所以,平時說“不怨天,不尤 人是對的,可一旦事情真正落到自己頭上,有抱怨情緒也是可 以理解的。

接下來,孟子話說天下大勢,實際上也向學生解釋了自己不 愉快的原因。“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這是孟子 的政治歷史現,成爲名言,對後世發生着深刻影響。按照這個觀 點推算,孟子的時代正應該有“王者”興起了,可孟子周遊列國, 居然沒有發現這樣的“王者”,好不容易遇到齊宣王,看來還有些 眉目,可最終還是鬥不過那些“賤丈夫”,自己沒有能夠說服齊宣 工實施“王天下”的一套治國平天下方案。沒有“王者”,“名世 者”又怎麼顯現出來呢?而孟子分明覺得自己就正應該是那“名 世者”,所以纔有如許惆悵,如許,閻然。又怎能“不怨天,不尤 人”呢?所以他說“大概老天不想使天下太平了吧”,反過來又自 我安慰說,如果老天還想使天下太平,“當今之世,捨我其誰也?’ 這樣一想,也就沒有什麼不快樂了。“吾何爲不豫哉?”與其說是 對學生充虞的回答,不如說是自我解嘲更準確些。

“當今之世,捨我其誰也?”大有孔子所說“天生德於予,桓 她其如子何?”(《論語·速而》)的味道。其底蘊是一種“以天下 爲己任”的社會責任感和使命感。當然,孟子的表達是有憤激情 緒的,因此也成爲後世批判孔、孟之道時的靶子之一,認爲他不 可一世,狂妄到了極點。要說狂妄,偉大的人物從內心來說總是 那麼一點點的。如果要脫離開具體的語言環境來加以定罪,那孟 子當然也就難辭其咎了,因爲他畢竟說過那樣一句話啊!

滕文公上

本篇前面三章記錄孟子與膝文公之間的談話和事蹟,後兩章分別記錄孟子對農家和墨家兩個學派的觀點。其中對農家的觀點論述社會分工問題,且有農家的資料價值,較爲重要。全篇原文一共只有5篇,本書選3篇。

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

【原文】

滕文公爲世子①,將之楚,過宋而見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

世子自楚反,復見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規②謂齊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顏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爲者亦若是。’公明儀③曰:‘文王,我師也;周公豈欺我哉?’今膝,絕長補短,將五十里也,猶可以爲善國。《書》曰:‘若藥不瞑眩④,厥疾不瘳⑤。’”

【註釋】

①世子:即太子。“世”和“太”古音相同,古書常通用。②成規 :齊國的勇士。 ③公明儀:人名,複姓公明,名儀,魯國賢人,曾 子學生.④瞑眩:眼睛昏花看不清楚。⑤瘳(Chou):病癒。

【譯文】

滕文公還是太子的時候,要到楚國去,經過家國時拜訪了孟子。孟子給他講善良是人的本性的道理,話題不離堯舜。

太子從楚國回來,又來拜訪孟子。孟子說:“太子不相信我的話嗎?道理都是一致的啊。成脫對齊景公說:‘他是一個男子漢,我也是一個男子漢,我爲什麼怕他呢?’顏淵說:‘舜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有作爲的人也會像他那樣。’公明儀說:‘文王是我的 老師;周公難道會欺騙我嗎?’現在的滕國,假如把疆土截長補短也有將近方圓五十里吧。還可以治理成一個好國家。《尚書》說 ‘如果藥不能使人頭昏眼花,那病是不會痊癒的。”’

【讀解】

“道性善”和“稱堯舜”是孟子思想中的兩條綱,而這兩方面又是密切聯繫在一起的。

“道性善”就是宣揚“性善論”。“性善”的正式說法,最早就 見於這裏。所以,本章還有重要的思想史資料價值。當然,從“性善”的內容來看,在“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公孫五上》)的 論述中就已經展開了。

“稱堯舜”就是宣揚唐堯虞舜的“王道”政治,也就是孟子口口聲聲所說的“仁政”。 所謂“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

“不忍人之心”的善良本性是“不忍人之政”的仁政的基礎,二者的關係是密不可分的。 所以,孟子“道性善”要“言必稱堯舜”,這是非常清楚的了.

至於滕文公再次拜訪時孟子所引述的那些話,不外乎鼓勵他 要有實施仁政的勇氣罷了。因爲,古往令來,不論是聖賢還是普通人,本性都是善良的,聖賢能做到的,普通人經過努力也能做得到。何況,滕國雖然小,但折算起來也有方圓五十里國土嘛,只要是實施仁政,照樣可以治理成一個好的國家。

這就是孟子的苦心,無論大國小國,只要是有機會就抓住不放,抓住宣揚自己的政治學說和治國方案。

當受則受,當辭則辭 篇二

【原文】

陳臻①問曰:“前日於齊,王饋兼金②一百③而不受;於宋,饋七十鎰而受;於薛④,饋五十鎰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則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則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於此矣。”

孟子曰:“皆是也。當在宋也,予將有遠行,行者必以贐(5);辭 曰:‘饋贐。’予何爲不受?當在薛也,予有戒心;辭日:‘聞戒, 故爲兵饋之。’予何爲不受?若於齊,則未有處也(6)。無處而饋之, 是貨之(7)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貨取乎?”(8)

【註釋】

(1)陳臻:孟子的學生。②兼金:好金。因其價格雙倍於普通金,所以稱爲“兼金”。③一百:即一百鎰(yi)。鎰爲古代重量單位.一鎰爲 二十兩。④薛:春秋時有薛國,但在孟子的時代已被齊國所滅,所以,這裏的薛是指齊國靖郭君田嬰的封地,在今山東滕縣東南。⑤贐(jin):給遠行的人送路費或禮物。(6)戒心:戒備意外發生。根據趙歧的註釋,當時有惡人要害孟子,所以孟子有所戒備。(7)未有處:沒有出處,引申爲 沒有理由。(8)貨:動詞,收買,賄賂。

【譯文】

陳臻問道:“以前在齊國的時候,齊王送給您好金一百鎰,您不接受;到宋國的時候,家王送給您七十鎰,您卻接受了;在薛地,薛君送給您五十鎰,您也接受了。如果以前的不接受是正確的,那後來的接受便是錯誤的;如果後來的接受是正確的,那以前的不接受便是錯誤的。老師您總有一次做錯了吧。”

孟子說:“都是正確的。當在宋國的時候,我準備遠行,對遠行的人理應送些盤纏。所以宋王說:‘送上一些盤纏。’我怎麼不接受呢?當在薛地的時候,我聽說路上有危險,需要戒備。薛君說:‘聽說您需要戒備,所以送上一點買兵器的錢。’我怎麼能不接受呢?至於在齊國,則沒有任何理由。沒有理由卻要送給我一些錢,這等於是用錢來收買我。哪裏有君子可以拿錢收買的呢?”

【讀解】

陳臻的推論看起來似乎有道理,二者必居其一,但實際上卻侷限於形式邏輯的範疇,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缺乏辨證邏輯的靈活性,不能解決特殊性的問題。

孟子的回答則是跳出了“兩難推論”的藩籬,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不同情況不同對待,辯證解決。用孔子、孟子等人的話說,這就叫通權達變。

在《論語·雍也》篇裏,我們已經看到,當公西華被孔子派去出使齊國時,冉有替公西華多要一些安家口糧,孔子認爲,公西華做大使“乘肥馬,衣輕裘”,有的是錢財口糧,所以並沒有多 給他安家口糧。(6· 4)可是,當原思做孔子家的總管而自己覺得 俸祿太高時,孔子卻勸他不要推辭。(6·5)這與孟子在齊國推辭 而在宋國和薛地卻接受一樣,都是令一般人不理解。但無論是孔 子還是孟子,他們之所以這樣做,都是有自己的一番道理的。總 起來說,就是孔子所說的:“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 之,不處也。”(《論語·里仁》)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君子愛財, 取之有道。”從思想方法上來說,就是既堅持原則又通權達變。不 僅處理經濟問題如此,就是個人的立身處世也是如此。所以孟子 說孔子是‘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 速”(《公孫丑上》)的“聖之時者”。(《萬章下》)也就是突出他 通權達變而識時務的一面。甚至包括孔子的名言“用之則行、舍 之則藏”(《論語。述而》和孟子的名言“窮則獨善其身、達則 兼善天下”(《孟子·盡心下》)等,也無不是這種精種的體現。

今天我們面臨市場經濟的時代,金錢的受與不受,辭與不辭問題也時常擺在人們的面前。孟子的基本作則是“焉有君子而可以貨取乎?’,不拿不明不白的錢。在這樣的原則前提下,當受則受, 當辭則辭。這種處理態度,恐怕對我們是有借鑑意義的罷。

當然,關鍵是在對那“當”的理解上。理解錯誤,或者是故意理解錯誤,把不當接受的作爲了當接受的統統接受了下來,那就要出問題,要被人“貨取”了。 所以,君子不可不當心啊!

參考譯文: 篇三

9、對下列句子中加點詞的解釋,不正確的一項是

A.湯放桀,武王伐紂 放:釋放

B.賊仁者謂之賊 賊:戕害

C.五旬而舉之 舉:攻克

D.誅其君而吊其民 吊:慰問

10、下列各組句子中,加點詞的意義和用法相同的一組是

A.今日不知其亡也 B.吾何以識其不才而舍之

吾其還也 久之,能以足音辨認

C. 武王伐紂,有諸 D.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

投諸渤海之尾,隱土之北 勞苦而功高如此

11、以下六句話分別編爲四組,全部直接體現孟子“民本”思想的一組是

①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

②國人皆曰賢,然後察之,見賢焉,然後用之

③人力不至於此,不取,必有天殃

④以七十里爲政於天下

⑤使市者不止,耕者不變

⑥謀於燕衆,置君而後去之

A.①③⑤ B.③④⑥ C.①②④ D.②⑤⑥

12、對原文有關內容的理解和分析,下列表述不正確的一項是

A.孟子認爲一國之君要辨識沒有才幹的臣子並罷免他們,不能僅僅聽身邊之人和 諸大夫的意見,還要傾聽百姓的聲音。

B.孟子說“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表明孟子主張施行仁政,以民爲本。國君如果倒行逆施,就是老百姓的敵人。

C.戰爭勝利後,齊宣王想吞併燕國的土地,孟子認爲需要看燕國的百姓是否願意,如果兼併了,燕國百姓不高興,那就不要兼併。

D.《尚書》記載,商湯最先征伐葛的時候,天下的人都信任商湯,但後來卻因不公平造成了怨聲載道的局面。

13、把文言文閱讀材料中加橫線的句子翻譯成現代漢語。(10分)

(1)國君任賢,如不得人,將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與?(4分)。

(2)諸侯多謀伐寡人者,何以待之?(3分)

(3)民以爲將拯己於水火之中也,簞食壺漿以迎王師。(3分)

梁惠王下 篇四

【原文】

齊宣王問曰:“交鄰國有道乎?”

孟子對曰:“有。惟仁者爲能以大事小,是故湯事葛⑴,文王事昆夷⑵;惟智者爲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獯鬻⑶,句踐事吳⑷。以大事小者,樂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樂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國。詩云:‘畏天之威,於時保之⑸。’”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對曰:“王請無好小勇。夫撫劍疾視曰,‘彼惡敢當我哉’!此匹夫之勇,敵一人者也。王請大之!

“《詩》雲⑹:‘王赫斯⑺怒,爰⑻整其旅,以遏徂莒⑼,以篤周祜⑽,以對於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

“《書》曰⑾:‘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曰其助上帝,寵之四方。有罪無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⑿志?’一人衡行⒀於天下,武王恥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註釋】

⑴湯事葛:湯,商湯,商朝的創建人。葛,葛伯,葛國的國君。葛國是商緊鄰的小國,故城在今河南寧陵北十五里處。 ⑵文王事昆夷:文王,周文王。昆夷,也寫作“混夷”,周朝初年的西戎國名。 ⑶太王事獯(xun)鬻(yu):太王,周文王的祖父,即古公 父。獯鬻又稱獫狁,當時北方的少數民族。⑷勾踐:春秋時越國國君(公元前497年至前465年在位)。吳:指春秋時吳國國君夫差。 ⑸畏天之威:,於時保之:引自《詩經。周頌。我將》。⑹《詩云》:以下詩句引自《詩經。大雅。皇矣》。⑺赫斯:發怒的樣子。⑻爰:語首助詞,無義。 ⑼遏:止;徂(cu):往,到。莒:古國名,在今山東莒縣,公元前431年被楚國消滅。 ⑽篤:厚;祜:福。 ⑾《書》曰:書,《尚書》,以下引文見僞《古文尚書。周書。泰誓》。⑿厥:用法同“其”。 ⒀衡行:即“橫行”。

【譯文】

齊宣王問道:“和鄰國交往有什麼講究嗎?”

孟子回答說:“有。只有有仁德的人才能夠以大國的身分侍奉小國,所以商湯侍奉大國,周文王侍奉昆夷。只有有智慧的人才能夠以小國的身分侍奉大國,所以周太王侍奉獯鬻,越王勾踐侍奉吳王夫差。以大國身分侍奉小國的,是以天命爲樂的人;以小國身分侍奉大國的,是敬畏天命的人。以天命爲樂的人安定天下,敬畏天命的人安定自己的國家。《詩經》說:‘畏懼上天的威靈,因此才能夠安定。’”

宣王說:“先生的話可真高深呀!不過,我有個毛病,就是逞強好勇。”

孟子說:“那就請大王不要好小勇。有的人動輒按劍瞪眼說:‘他怎麼敢抵擋我呢?’這其實只是匹夫之勇,只能與個把人較量。大王請不要喜好這樣的匹夫之勇!

“《詩經》說:‘文王義憤激昂,發令調兵遣將,把侵略莒國的敵軍阻擋,增添了周國的吉祥,不辜負天下百姓的期望。’這是周文王的勇。周文王一怒便使天下百姓都得到安定。

“《尚書》說:‘上天降生了老百姓,又替他們降生了君王,降生了師表,這些君王和師表的唯一責任,就是幫助上帝來愛護老百姓。所以,天下四方的有罪者和無罪者,都由我來負責,普天之下,何人敢超越上帝的意志呢?’所以,只要有一人在天下橫行霸道,周武王便感到羞恥。這是周武王的勇。周武王也是一怒便使天下百姓都得到安定。如今大王如果也做到一怒便使天下百姓都得到安定,那麼,老百姓就會唯恐大王不喜好勇了啊。”

【原文】

齊宣王見孟子於雪宮①。王曰:“賢者亦有此樂乎?”

孟子對曰:“有。人不得,則非②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③也;爲民上而不與民同樂者,亦非也。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昔者齊景公④問於晏子⑤曰:‘吾欲觀於轉附、朝舞⑥,遵海而南,放於琅邪⑦。吾何修而可以比於先王觀也?’

晏子對曰:‘善哉問也!天子適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述職者述所職也。無非事者。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夏諺曰:“吾王不遊,吾何以休?吾王不豫⑧,吾何以助?一遊一豫,爲諸侯度。”今也不然:師行而糧食,飢者弗食,勞者弗息。睊睊胥讒⑨,民乃作慝⑩。方命⑾虐民,飲食若流。流連荒亡,爲諸侯憂。從流下而忘反謂之流,從流上而忘反謂之連,從獸無厭謂之荒,樂酒無厭謂之亡。先王無流連之樂,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

景公悅,大戒⑿於國,出舍於郊。於是始興發補不足。召大師⒀曰:‘爲我作君臣相說之樂!’蓋《徴招》、《角招》⒁是也。其詩曰:‘畜君何尤⒂?’畜君者,好君也。”

【註釋】

①雪宮:齊宣王的離宮(古代帝王在正宮以外臨時居住的宮室,相當於當今的別墅之類)。 ②非:動詞,認爲。.。.。.非,即非難,埋怨。 ③非:不對,錯誤。 ④齊景公:春秋時代齊國國君,公元前547年至前490年在位。 ⑤晏子:春秋時齊國賢相,名嬰,《晏子春秋》一書記載了他的事蹟和學說。 ⑥轉附、朝舞 :均爲山名 ⑦琅邪:山名,在今山東省諸城東南。 ⑧豫:義同“遊”。⑨睊睊:因憤恨側目而視的樣子;⑩胥:皆,都;讒:毀謗,說壞話。 慝:惡。 ⑾方命:違反命令。方,反,違反。 ⑿大戒:充分的準備。 ⒀大師:讀爲“太師”,古代的樂官。 ⒁《徴招》、《角招》: 與角是古代五音(宮、商、角、徴、羽)中的兩個,招同“韶”,樂曲名。 ⒂蓄(xu):愛好,喜愛。尤:錯誤,過失。

【譯文】

齊宣王在別墅雪宮裏接見孟子。宣王說:“賢人也有在這樣的別墅里居住遊玩的快樂嗎?”

孟子回答說:“有。人們要是得不到這種快樂,就會埋怨他們的國君。得不到這種快樂就埋怨國君是不對的;可是作爲老百姓的領導人而不與民同樂也是不對的。國君以老百姓的憂愁爲憂愁,老百姓也會以國君的有愁爲憂愁。以天下人的快樂爲快樂,以天下人的憂愁爲憂愁,這樣還不能這樣還不能夠使天下歸服,是沒有過的。

“從前齊景公問晏子說:‘我想到轉附、朝舞兩座山去觀光遊覽,然後沿着海岸向南行,一直到琅邪。我該怎樣做才能夠和古代聖賢君王的巡遊相比呢?’

“晏子回答說:‘問得好呀!天子到諸侯國家去叫做巡狩。巡狩就是巡視各諸侯所守疆土的意思。諸侯去朝見天子叫述職。述職就是報告在他職責內的工作的意思。沒有不和工作有關係的。春天裏巡視耕種情況,對糧食不夠吃的給予補助;秋天裏巡視收穫情況,對歉收的給予補助。夏朝的諺語說:“我王不出來遊歷,我怎麼能得到休息?我王不出來巡視,我怎麼能得到賞賜?一遊歷一巡視,足以作爲諸侯的法度。”現在可不是這樣了,國君一出遊就興師動衆,索取糧食。飢餓的人得不到糧食補助,勞苦的人得不到休息。大家側目而視,怨聲載道,違法亂記的事情也就做出來了。這種出遊違背天意,虐待百姓,大吃大喝如同流水一樣浪費。真是流連荒亡,連諸侯們都爲此而憂慮。什麼叫流連荒亡呢?從上游向下遊的遊玩樂而忘返叫做流;從下游向上遊的遊玩樂而忘返叫做連;打獵不知厭倦叫做荒;嗜酒不加節制叫做亡。古代聖賢君王既無流連的享樂,也無荒亡的行爲。至於大王您的行爲,只有您自己選擇了。’

“齊景公聽了晏子的話非常高興,先在都城內作了充分的準備,然後駐紮在郊外,打開倉庫賑濟貧困的人。又召集樂官說:‘給我創作一些君臣同樂的樂曲!’這就是《徴招》、《角招》。其中的歌詞說:‘畜君有什麼不對呢?’‘畜君’,就是熱愛國君的意思。”

【原文】

齊宣王問曰:“人皆謂我毀明堂①。毀諸?已乎②?”

孟子對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則勿毀之矣。”王曰:“王政可得聞與?”

對曰:“昔者文王之治岐③也,耕者九一④,仕者世祿,關市譏而不徵⑤,澤梁⑥無禁,罪人不孥⑦。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窮民而無告者。文王發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詩云:‘哿矣富人,哀此煢獨⑧。’”王曰:“善哉言乎!”

曰:“王如善之,則何爲不行?”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貨。”

對曰:“昔者公劉⑨好貨;《詩》雲⑩:‘乃積乃倉,乃裹餱糧⑾,於橐於囊⑿。思戢用光⒀。弓矢斯張,干戈戚揚⒁,爰方啓行⒂。’故居者有積倉,行者有裹糧也,然後可以爰方啓行。王如好貨,與百姓同之,於王何有?”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對曰:“昔者大王好色,愛厥⒃妃。〈詩〉雲⒄:‘古公亶父⒅,來朝走馬,率西水滸⒆,至於岐下。爰及姜女⒇,聿來胥宇(21)。’當是時也,內無怨女,外無曠夫(22)。王如好色,與百姓同之,於王何有?”

【註釋】

⑴明堂:爲天子接見諸侯而設的建築。這裏是指泰山明堂,是周天子東巡時設,至漢代還有遺址。 ⑵已:止,不。 ⑶岐:地名,在今陝西岐山縣一帶。 ⑷耕者九一:指井田制。把耕地劃成井字形,每井九百畝,周圍八家各一百畝,屬私田,中間一百畝屬公田,由八家共同耕種,收入歸公家,所以叫九一稅制。 ⑸關:道路上的關卡,近於現代“海關”的概念。市:集市。譏:稽查。徵:徵稅。 ⑹澤梁:在流水中攔魚的設備。 ⑺駑(nu):本指妻子兒女,這裏用作動詞,不孥即指不牽連妻子兒女。 ⑻哿(ge)矣富人,哀此煢(qiong)0獨:引自《詩經。小雅。正月》。哿,可以。煢:孤單。 ⑼公劉:人名,后稷的後代,周朝的創業始祖。 ⑽《詩》雲:引自《詩經。大雅。公劉》。 ⑾堠(hou)糧:乾糧。 ⑿橐(tuo)囊:都是盛物的東西,囊大橐小。 ⒀v思:語氣詞,無義。戢:同“輯”,和睦。用:因而。光:發揚光大。 ⒁干戈戚揚:四種兵器。 ⒂爰方啓行:爰,於是;方,開始;啓行:出發。 ⒃厥:代詞,他的,那個。 ⒄《詩》雲:引自《詩經。大雅。綿》。 ⒅古公亶父:即周文王的祖父周太王。 ⒆率:循者。滸:水邊。 ⒇爰:語首詞,無義。姜女:太王的妃子。也稱太姜。 (21)聿:語首詞,無義。胥:動詞,省視,視察。宇:屋宇。 (22)怨女:未出嫁的老處女。曠夫:未娶妻的單身漢。古代女子居內,男子居外,所以以內外代指。

【譯文】

齊宣王問道:“別人都建議我拆毀明堂,究竟是拆毀好呢?還是不拆毀好呢?

孟子回答說:“明堂是施行王政的殿堂。大王如果想施行王政,就請不要拆毀它吧。” 宣王說:“可以把王政說給我聽聽嗎?”

孟子回答說:“從前周文王治理岐山的時候,對農民的稅率是九分抽一;對於做官的人是給予世代承襲的俸祿;在關卡和市場上只稽查,不徵稅;任何人到湖泊捕魚都不禁止;對罪犯的處罰不牽連妻子兒女。失去妻子的老年人叫做鰥夫;失去丈夫的老年人叫做寡婦;沒有兒女的老年人叫做獨老;失去父親的兒童叫做孤兒。這四種人是天下窮苦無靠的人。文王實行仁政,一定最先考慮到他們。《詩經》說:‘有錢人是可以過得去了,可憐那些無依無靠的孤人吧。”

宣王說:“說得好呀!”

孟子說:“大王如果認爲說得好,爲什麼不這樣做呢?”

宣王說:“我有個毛病,我喜愛錢財。”

孟子說:“從前公劉也喜愛錢財。《詩經》說:‘收割糧食裝滿倉,備好充足的乾糧,裝進小袋和大囊。緊密團結爭榮光,張弓帶箭齊武裝。盾戈斧鉚拿手上,開始動身向前方。’因此留在家裏的人有谷,行軍的人有乾糧,這才能夠率領軍隊前進。大王如果喜愛錢財,能想到老百姓也喜愛錢財,這對施行王政有什麼影響呢?”

宣王說:“我還有個毛病,我喜愛女色。”

孟子回答說:“從前周太王也喜愛女色,非常愛他的妃子。《詩經》說:‘周太王古公亶父,一大早驅馳快馬。沿着西邊的河岸,一直走到岐山下。帶着妻子姜氏女,勘察地址建新居。’那時,沒有找不到丈夫的老處女,也沒有找不到妻子的老光棍。大王如果喜愛女色,能想到老百姓也喜愛女色,這對施行王政有什麼影響呢?”

【原文】

孟子謂齊宣王曰:“王之臣有託其妻子於其友,而之楚遊者。比其反也①,則②凍餒其妻子,則如之何?” 王曰:“棄之。” 曰:“士師③不能治士,則如之何?” 王曰:“已之。” 曰:“四境之內不治,則如之何?” 王顧左右而言他。

【註釋】

①比(bi):及,至,等到。反:同“返”。 ②則:這裏的用法是表示事情的結果。 ③士師:司法官。

【譯文】

孟子對齊宣王說:“如果大王您有一個臣子把妻子兒女託付給他的朋友照顧,自己出遊楚國去了。等他回來的時候,他的妻子兒女卻在挨餓受凍。對待這樣的朋友,應該怎麼辦呢?”

齊宣王說:“和他絕交!”

孟子說:“如果您的司法官不能管理他的下屬,那應該怎麼辦呢?”

齊宣王說:“撤他的職!”

孟子又說:“如果一個國家的治理得很糟糕,那又該怎麼辦呢?”

齊宣王左右張望,把話題扯到一邊去了。

【原文】

孟子見齊宣王曰:“所謂故國①者,非謂有喬木②之謂也,有世臣之③謂也。王無親臣矣,昔者所進④,今日不知其亡⑤也。”

王曰:“吾何以識其不才而舍之?”

曰:“國君進賢,如不得已,將使卑踰尊,疏踰戚,可不慎與?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後察之;見賢焉,然後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聽;諸大夫皆曰不可,勿聽;國人皆曰不可,然後察之;見不可焉,然後去之。左右皆曰可殺,勿聽;諸大夫皆曰可殺,勿聽;國人皆曰可殺,然後察之;見可殺焉,然後殺之。故曰,國人殺之也。如此,然後可以爲民父母。”

【註釋】

①故國:指歷史悠久的國家。 ② 喬木:高大的樹木。 ③ 世臣:世代建立功勳的大臣。 ④進:進用。 ⑤亡:去位,去職。

【譯文】

孟子拜見齊宣王,說:“我們平時所說歷史悠久的國家,並不是指那個國家有高大的樹木,而是指有世代建立功勳的大臣。可大王您現在卻沒有親信的大臣了,過去所任用的一些人,現在也不知到哪裏去了。”

齊宣王說:“我應該怎樣去識別那些真正缺乏才能的人而不用他呢?

孟子回答說:“國君選擇賢才,在不得已的時候,甚至會把原本地位低的提拔到地位高的人之上,把原本關係疏遠的提拔到關係親近的人之上,這能夠不謹慎嗎?因此,左右親信都說某人好,不可輕信;衆位大夫都說某人好,還是不可輕信;全國的人都說某人好,然後去考察他,發現他是真正的賢才,再任用他。左右親信都說某人不好,不可輕信;衆位大夫都說某人不好,還是不可輕信;全國的人都說某人不好,然後去考查他,發現他真不好,再罷免他。左右親信都說某人該殺,不可輕信;衆位大夫都說某人該殺,還是不可輕信;全國的人都說某人該殺,然後去考查他,發現他真該殺,再殺掉他。所以說,是全國人殺的他。這樣做,纔可以做老百姓的父母官。”

【原文】

齊人伐燕①,勝之。宣王問曰:“或謂寡人勿取,或謂寡人取之。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五旬而舉之②,人力不至於此。不取,必有天殃③。取之,何如?”

孟子對曰:“取之而燕民悅,則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④。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⑤。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簞食壺漿⑥,以迎王師。豈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熱,亦運⑦而已矣。”

【註釋】

①齊人伐燕:公元前315年(齊宣王五年),燕王噲將燕國讓給他的相國子之,國人不服氣,將軍市被和太子平進攻子之,子之反攻,殺死了市被和太子平,國內一片混亂。齊宣王趁機進攻燕國,很快就取得了勝利。 ②五旬而舉之:據《戰國策。燕策》記載,當齊國的軍隊攻打燕國時,燕國“士卒不戰,城門不閉”,因此齊國軍隊五十天就攻進了燕國的首都,殺死了燕王噲和子之。 ③不取,必有天殃:因齊宣王認爲他攻打燕國太順利,“人力不至於此”,是天意。所以,如果不佔領它就是違背天意,必有災殃。它是當時人流行的觀念。④ 武王是業:指武王滅紂。 ⑤文王是也:指文王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但仍然服事殷商而沒有造反。⑥簞:盛飯的竹筐。食:飯。漿:米酒。 ⑦運:轉。

【譯文】

齊國人攻打燕國,大獲全勝。齊宣王問道:“有人勸我不要佔領燕國,有人又勸我佔領它。我覺得,以一個擁有萬輛兵車的大國去攻打一個同樣擁有萬輛兵車的大國,只用了五十天就打下來了,光憑人力是做不到的呀。如果我們不佔領它,一定會遭到天災吧。佔領它,怎麼樣?”

孟子回答說:“佔領它而使燕國的老百姓高興,那就佔領它。古人有這樣做的,周武王便是。佔領它而使燕國的老百姓不高興,那就不要佔領它。古人有這樣做的,周文王便是。以齊國這樣一個擁有萬輛兵車的大國去攻打燕國這樣一個同樣擁有萬輛兵車的大國,燕國的老百姓卻用飯筐裝着飯,用酒壺盛着酒漿來歡迎大王您的軍隊,難道有別的什麼原因嗎?不過是想擺脫他們那水深火熱的日子罷了。如果您讓他們的水更深,火更熱,那他們也就會轉而去求其他的出路了。”

【原文】

齊人伐燕,取之。諸侯將謀救燕。宣王曰:“諸侯多謀伐寡人 者,何以待這?”

孟子對曰:“臣聞七十里爲政者,湯是也。未聞以千里 畏人者。《書》曰:‘湯一徵,自葛始①。’天下信之,東面而徵, 西夷怨;南面而徵,北狄怨。曰:‘奚爲後我?’民望之,若大旱 之望雲霓②也。歸市者③不止,耕者不變。誅其君而吊④其民。若時 雨降,民大悅。《書》曰:‘溪我後⑤,後來其蘇(6)!’今燕虐其民, 王往而徵之,民以爲將拯己於水火之中也,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若 殺其父兄,繫累(7)其子弟,毀其宗廟,遷其重器(8),如之何其可也。王 天下固畏齊之強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動天下之兵也.王 速出令,反其旄倪(9),止其重器,謀於燕衆,置君而後去之,則猶 可及止也。”

【註釋】

①湯一徵,自葛始:《尚書》逸文。②雲霓:霓,虹霓。虹霓在清晨 出現於西方是下雨的徵兆。③歸市者:指做生意的人。④吊:這裏 是安撫、慰問的意思。⑤溪:等待。後:王,君主。⑤後來其蘇:君 王來了就會有起色。蘇:恢復,甦醒,復活。(7)繫累:束縛,捆綁。 (8)重器:指貴重的祭器。(9)旄倪:旄,通“耄”,八十、九十 歲的人叫做耄,這裏通指老年人。倪,指小孩子。

【譯文】

齊國人攻打燕國,佔領了它。一些諸侯國在謀劃着要用救助燕 國。齊宣王說:“不少諸侯在謀劃着要來攻打我,該怎麼辦呢?”

孟子回答說:“我聽說過,有憑藉着方圓七十里的國土就統一 天下的,商湯就是。卻沒有聽說過擁有方圓千里的國土而害怕別 國的。《尚書》說:‘商湯征伐,從葛國開始。’天下人都相信了. 所以,當他向東方進軍時,西邊國家的老百姓便抱怨;當他向南 方進軍時,北邊國家的老百姓便抱怨。都說:‘爲什麼把我們放到 後面呢?’老百姓盼望他,就像久旱盼烏雲和虹霓一樣。這是因爲 湯的征伐一點也不驚擾百姓。做生意的照常做生意,種地的照常 種地。只是誅殺那些暴虐的國君一來撫慰那些受害的老百姓。就像 天上下了及時雨一樣,老百姓非常高興。《尚書》說:‘等待我們 的王,他來了,我們也就復活了!’如今,燕國的國君虐待老百姓, 大王您的軍隊去徵代他,燕國的老百姓以爲您是要把他們從水深 火熱中拯救出來,所以用飯筐裝着飯,用酒壺盛着酒漿來歡迎您 的軍隊。可您卻殺死他們的父兄,抓走他們的子弟,毀壞他們的 宗廟,搶走他們寶器,這怎麼能夠使他們容忍呢?天下各國本來 就害怕齊國強大,現在齊國的土地又擴大了一倍,而且還不施行 仁政,這就必然會激起天下各國興兵。大王您趕快發出命令,放 回燕國老老小小的俘虜,停止搬運燕國的寶器,再和燕國的各界 人士商議,爲他們選立一位國君,然後從燕國撤回齊國的軍隊。這 樣做,還可以來得及制止各國興兵。”

【原文】

鄒與魯拱①。穆公②問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 也”。誅之,則不可勝誅;不誅,則疾④視其長上之死而不救.如 之何則可也?”

孟子對曰:“凶年饑歲,君之民老弱轉乎溝壑⑤,壯者散而之 對方者,幾(6)千人矣;而君之倉廩實,府庫充,有司莫以告,是上 慢而殘下也。曾子(7)曰:‘戒之戒之!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夫 民今而後得反之也。君無尤(8)焉!君行仁政,斯民親其上,死其長 矣。”

【註釋】

①鄒與魯拱:鄒國與魯國交戰。昭,爭吵,衝突,交戰。② 穆公:即鄒穆公。孟子是鄒國人,所以穆公問他。③莫之死:即“莫死 之的倒裝,“之’”指“有司”。意思是“沒有人爲他們而死。”④疾:憎 恨。⑤轉:棄屍的意思。(6)幾:接近,差不多。(7)曾子:即孔 子的學生曾參。(8)尤:動詞,責備、歸罪。

【譯文】

鄒國與魯國交戰。鄒穆公對孟子說:“我的官吏死了三十三個, 百姓卻沒有一個爲他們而犧牲的。殺他們吧,殺不了那麼多;不 殺他們吧,又實在恨他們眼睜睜地看着長官被殺而不去營救。到 底怎麼辦纔好呢?”

孟子回答說:“災荒年歲,您的老百姓,年老體弱的棄屍于山 溝,年輕力壯的四處逃荒,差不多有上千人吧;而您的糧倉裏堆 滿糧食,貨庫裏裝滿財寶,官吏們卻從來不向您報告老百姓的情 況,這是他們不關心老百姓並且還殘害老百姓的表現。曾子說: ‘小心啊,小心啊!你怎樣對待別人,別人也會怎樣對待你。’現 在就是老百姓報復他們的時候了。您不要歸罪於老百姓吧!只要 您施行仁政,老百姓自然就會親近他們的領導人,肯爲他們的長 官而犧牲了。”

【原文】

滕文公①問曰:“滕,小國也,間②於齊、楚。事齊乎?事楚乎?”

孟子對曰:“是謀非吾所能及也。無已,則有一焉:鑿斯池③ 也,築斯城也,與民守之,效④死而民弗去。則是可爲也。”

【註釋】

① 滕文公: 滕國國君。滕國,古國名,西周分封的諸侯國,姬姓,開國國君是周文王的兒子錯叔繡。在今山東滕縣西南。公元前414年被越國滅,不 久復國,又被宋國消滅。②間:處。③池:城池,也就是護 城河。④效:獻,致。

【譯文】

滕文公問道:“騰國是一個小國,處在齊國和楚國兩個大國之司。是歸服齊國好呢,還是歸服楚國好呢?”

孟子回答說:“到底歸服哪個國家好我也說不清。如果您一定 要我談談看法,那倒是隻有另一個辦法:把護城河挖深,把城牆築堅固,與老百姓一起堅守它,寧可獻出生命,老百姓也不退去. 做到了這樣,那就可以有所作爲了。”

三、公孫丑上

【原文】

公孫丑①問曰:“夫子當路②於齊,管仲、晏子之功,可復許③ 乎?”

盂子曰:“子誠齊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問乎曾西(4) 曰:‘吾子⑤與於路孰賢?’曾西蹵(6)然曰:‘吾先子(7)之所畏也。’曰: ‘然則吾子與管仲孰賢?’曾西艴然(8)不悅,曰:‘爾何曾(9)比予其管 仲!管仲得君如彼其專也,行乎國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單 也,爾何曾比予於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爲也,而子爲(10) 我願之乎?”

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顯。管仲、晏子猶不足爲與?”

曰:“以齊王,由(11)反手也。”

曰:“若是,則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後崩(12), 猶未洽於天下;武王、周公(13)繼之,然後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則文王不足法與?”

曰:“文王何可當也!由湯至於武丁,賢聖之君六七作(14),天下歸殷久矣,久則難變也。武丁朝諸候,有天下,猶運之掌也。紂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遺俗,流風善風善政,猶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膠鬲--皆賢人也--相與(15)輔相(16)之,故 久而後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 王猶方百里起,是以難也。齊人有言曰:‘雖有智慧,不如乘勢; 雖有鎡基,不如待時(17)’。,今時則易然也:夏後、殷、周之盛,地 未有過千里者也,而齊有其也矣;雞鳴狗吠相聞,而達乎四境,而 齊有其民矣。地不改闢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 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於此時者也;民這憔悴於虐政,未有 甚於此時者也。飢者易爲食,渴者易爲飲。孔子曰:‘德之流行, 速於置郵(18)而傳命。’當今之時,萬乘之國行仁政,民之悅之,猶解倒懸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時爲然。”

【註釋】

①公孫丑:孟子的學生,齊國人。②當路:當權,當政。③許: 興盛、復興。(4)曾西:名曾申,字子西,魯國人,孔子學生曾參的兒子。 (5)吾子:對友人的花色品種稱,相當於“吾兄”、“老兄”之類。(6)蹵 然:不安的樣子。(7)先子:指已逝世的長輩。這裏指曾西的父親曾 參。(8)艴然:惱怒的樣子。(9)曾:副詞,竟然、居然。 (10)爲:同“謂”,認爲。(11)由:同“猶”,好像。(12)百年而後崩:相 傳周文王活了九十七歲。百年是泛指壽命很長。(13)周公:名姬旦,周文 王的兒子,武王的弟弟,輔助武王伐紂,統一天下,又輔助成王定亂,安定 天下成爲魯國的始祖。(14作:在這裏爲量詞,相當於現代口語“起”。 (15)相與:雙音副詞,“共同”的意思。 (16)輔相:雙音動詞,輔助。 (17)鎡基:農具,相當於今天的鋤頭之類。(18)置郵:置和郵都是名詞,相當於後代的驛站。

【譯文】

公孫丑問道:“先生如果在齊國當權,管仲、晏子的功業可以再度興起來嗎?”

孟子說:“你可真是個齊國人啊,只知道管仲、晏子。曾經有人間曾西:‘您和子路相比,哪個更有才能?”曾西不安他說:‘子 路可是我父親所敬畏的人啊,我怎麼能和他相比呢?,那人又問: ‘那麼您和管仲相比,哪個更有才能呢?’曾西馬上不高興起來,說:‘你怎麼竟拿管仲來和我相比呢?管仲受到齊桓公那樣信任不疑,行使國家政權那樣長久,而功績卻是那樣少,你怎麼竟拿他來和 我相比呢?’”孟子接着說:“管仲是曾西都不願跟他相比的人,你以爲我願意跟他相比嗎?”

公孫丑說:“管仲輔佐桓公稱霸天下,晏子輔佐景公名揚諸侯。 難道管仲、晏子還不值得相比嗎?“

孟子說:“以齊國的實力用王道來統一天下,易如反掌。”

公孫丑說:“您這樣一說,弟子我就更力口疑惑不解了。以周文 王那樣的仁德,活了將近一百歲才死,還沒有能夠統一天下。直到周武王、周公繼承他的事業,然後才統一天下。現在您說用王 道統一天下易如反掌,那麼,連周文王都不值得學習了嗎?”

孟子說:“我們怎麼可以比得上週文王呢?由商湯到武丁,賢明的君主有六七個,天下人歸服殷朝已經很久了,久就難以變動, 武丁使諸侯們來朝,統治天下就像在自己的手掌心裏運轉一樣容 易。紂王離武丁並不久遠,武丁的勳臣世家、良好習俗、傳統風 尚、慈善政治都還有遺存,又有微於、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膠 鬲等一批賢臣共同輔佐,所以能統治很久以後才失去政權。當時 沒有一尺土地不屬於紂王所有,沒有一個百姓不屬於紂王統治,在 那種情況下,文王還只能從方圓百里的小地方興起,所以是是非常 困難的。齊國人有句話說:‘雖然有智慧,不如趁形勢;雖然有鋤 頭,不如等農時。’現在的時勢就很利於用王道統一天下:夏、商、週三代興盛的時候,沒有哪一國的國土有超過方圓千里的,而現 在的齊國卻超過了;雞鳴狗叫的聲音處處都聽得見,一直到四方 邊境,這說明齊國人口衆多。國土不需要新開闢,老百姓不需要 新團聚,如果施行仁政來統一天下,沒有誰能夠阻擋。何況,統 一天下的賢君沒有出現,從來沒有隔過這麼久的;老百姓受暴政 的壓榨,從來沒有這麼厲害過的。飢餓的人不擇食物,口渴的人不擇飲料。孔子說:‘道德的流行,比驛站傳遞政令還要迅速。’現 在這個時候,擁有一萬輛兵車的大國施行仁政,老百姓的高興,就像被吊着的人得到解救一樣。所以,做古人一半的事,就可以成 就古人雙倍的功績。只有這個時候才做得到吧。”

【原文】

“敢問夫子惡乎長?”①

曰:“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②之氣。”

“敢問何謂浩然之氣?”

曰:“難言也。其爲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元害,則塞於天地之間。其爲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③於心,則餒矣。我故曰,告子(4)未嘗知義,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⑤,心勿忘,勿助長也。元若 宋人然:宋人有閔(6)其苗之不長而揠(7)之者,芒芒然(8)歸,謂其人(9) 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長矣!’其子趨而注視之,苗則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長者寡矣。以爲無益而舍之者,不耘(11)苗者也;助之長者,揠苗者也——非徒無益,而又害之。”

“何謂知言?”

曰:“詖辭(12)知其所蔽,淫辭(13)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14) 知其所窮。——生於其心,害於其政;發於其政,害於其事。聖人復起,必從吾言矣。”

【註釋】

①這一段系節選公孫丑與孟子的對話。問這句話的是公孫丑。②浩然:盛大而流動的樣子。③慊:快,痛快。(4)告於:名不詳, 可能曾受教於墨子。⑤正:止。“而勿正”即”“而勿止”。(6)閔 :擔心,憂愁。(7)揠:撥。(8)芒芒然,疲倦的樣子。 (9)其人,指他家裏的人,(10)病,疲倦,勞累,(11)耘,除草。 (12)詖(bi)辭:偏頗的言辭。(13)淫辭:誇張、過分的言辭。(14)遁辭: 躲閃的言辭。

【譯文】

公孫丑說:“請問老師您長於哪一方面呢?”

孟子說:“我善於分析別人的言語,我善於培養自己的浩然之氣。”

公孫丑說:“清問什麼叫浩然之氣呢?”

孟子說:“這很難用一兩句話說清楚。這種氣,極端浩大,極端有力量,用正直去培養它而不加以傷害,就會充滿天地之間。不過,這種氣必須與仁義道德相配,否則就會缺乏力量。而且,必須要有經常性的仁義道德蓄養才能生成,而不是靠偶爾的正義行爲就能獲取的。一旦你的行爲問心有愧,這種氣就會缺乏力量了。 所以我說,告子不懂得義,因爲他:把義看成心外的東西。我們一定要不斷地培養義,心中不要忘記,但也不要一廂情願地去幫助它生長。不要像宋人一樣:宋國有個人嫌他種的禾苗老是長不高, 於是到地裏去用手把它們一株一株地拔高,累得氣喘吁吁地回家, 對他家裏人說:‘今天可真把我累壞啦!不過,我總算讓禾苗一下子就長高了!’他的兒子跑到地裏去一看,禾苗已全部於死了。天下人不犯這種拔苗助長錯誤的是很少的。認爲養護莊稼沒有用處而不去管它們的,是隻種莊稼不除草的懶漢;一廂情願地去幫助莊稼生長的,就是這種拔苗助長的人--不僅沒有益處,反而害死了莊稼。”

公孫丑問:“怎樣纔算善於分析別人的言語呢?”

孟子回答說:“偏頗的言語知道它片面在哪裏;誇張的言語知道它過分在哪裏;怪僻的言語知道它離奇在哪裏;躲閃的言語知道它理窮在哪裏。--從心裏產生,必然會對政治造成危害,用於政治,必然會對國家大事造成危害。如果聖人再世,也一定會同意我的活。”

【原文】

孟子曰:“以力假①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2)大——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 力不贍(3)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 《詩》雲(4):‘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5),此之謂也。”

【註釋】

①假:借,憑藉。②待:等待,引申爲依靠。③贍:充足。 ④《詩》雲:引自《詩經·大雅·文王有聲》。⑤思:助詞,無 義。

【譯文】

孟子說:“用武力而假借仁義的人可以稱霸,所以稱霸必須是大國。用道德而實行仁義的人可以使天下歸服,使天下歸服的不 一定是大國--商湯王只有方圓七十里,周文王只有方圓一百里, 用武力征服別人的,別人並不是真心服從他,只不過是力量不夠罷了;用道德使人歸服的,是心悅誠服,就像七十個弟子歸服孔子那樣。《詩經》說:‘從西從東,從南從北,無不心悅誠服。’正是說的這種情況。”

【原文】

孟子曰:“仁則榮,不仁則辱;今惡辱而居不仁,是猶惡溼而 居下也。如惡之,莫如貴德而尊士,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國家 閒暇①,及是時,明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矣。《詩》雲②:‘迨③ 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④,綢繆牖戶(5)。今此下民③,或敢侮予?’孔子曰 :‘爲此詩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國家,誰敢侮之,’今國家 閒暇,及是時,般樂怠敖(7),是自求禍也。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 《詩》雲(8):‘永言配命民自求多福。’《太甲》(10)曰:“天作孽,猶可 違(11);自作孽,不可活(12)。’此之謂也。”

【註釋】

①閒暇:指國家安定無元內憂外患。②《詩》雲:引自《詩經·邪 風·鴟鴉》。 ③迨(dai):趁着。④徹:剝取。桑土(du):桑樹根; 土同“杜”,東齊方言說“根”爲“杜”。。⑤綢繆(mou):纏結。牖 (you):窗子;戶:門。③下民:民義同“人”。這裏的詩句是以鴟鴉 (一種形似黃雀而身體較小的鳥)的口吻,其巢在上,所以稱人爲“下民”。 (7)般(pan):樂。怠:怠情。敖:同“邀”,指出遊。(9)《詩》雲:引 自《濤經·大邪·文王》。③永:長久;言:語助同,大義。配:合。命: 天命。 (10)《太甲》《尚書》中的一篇。(11)違:避。(12)活:“逭” (huan)的借字,“逃”的意思。

【譯文】

孟子說:“仁就光榮,不仁就恥辱;現在的人既厭惡恥辱卻又 居於不仁的境地,這就好像既厭惡潮溼卻又居於低窪的地方一樣。 假如真的厭惡恥辱,那最好是以仁德爲貴,尊敬讀書人,使有賢德的人處於一定的官位,有才能的人擔任一定的職務。並且趁國家無內憂外患的時候修明政治法律制度。這樣做了即使是大國也 會畏懼你。《詩經》說:‘趁着天晴沒陰雨,剝些桑樹根上皮,補好窗子和門戶。現在你們下面人,有誰還敢欺侮我?’孔子說: ‘寫這首詩的人很懂得道理呀!能夠治理好自己的國家,誰還敢欺侮他呢?’如今國家沒有內憂外患,卻趁着這個時候享樂腐化,這是自己尋求禍害。禍害和幸福都沒有不是自己找來的。《詩經》說: ‘長久地與天命相配合,自己尋求更多的幸福。’《尚書·大甲》說: ‘上天降下的災害還可以逃避;自己造成的罪孽可就無處可逃。’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原文】

孟子曰:“尊賢使能,俊傑在位,則天下之士皆悅,而願立於 其朝矣;市,廛而不徵①,法而不廛②,則天下之商皆悅,而願藏 於其市矣;關,譏而不徵③,則天下之旅皆悅,而願出於其路矣; 耕者,助而不稅④,則天下之農皆悅,而願耕於其野矣;廛,⑤無夫 裏之布(6),則天下之民皆悅,而願爲之氓(7)矣。信能行此五者,則 鄰國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有生民以來未 有能濟者也。如此,則無敵於天下。無敵於天下者,天吏(8)也。然 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註釋】

①廛(Chan):市中儲藏或堆積貨物的貨棧。徵:徵稅。②法而不廛: 指官方依據法規收購長期積壓於貨棧的貨物,以保證商人的利益。③譏 而不徵:只稽查不徵稅。譏,查問。④助而不稅:指“耕者九一”的井 田制只幫助種公田而不再收稅。⑤廛:這裏指民居,與“廛而不徵”的 “廛”所指不同。(6)夫裏之布:古代的一種稅收名稱,即“夫布”、“裏 布”,大致相當於後世的土地稅、勞役稅。(7)氓:指從別處移居來的移民。 (8)天吏:順從上天旨意的執政者。這裏的“吏”不是指小官

【譯文】

孟子說:“尊重賢才,使用能人,傑出的人物都有職位,那麼, 天下的士人都樂於在這樣的朝廷擔任一官半職了;在市場上提供 儲貨的地方卻不徵稅,把滯銷的貨物依法收購不使積壓,那麼,天 下的商人都樂於在這樣的市場做生意了;海關只稽查而不徵稅,那 麼,天下的旅客都樂於在這樣的路上旅行了;種莊稼只按井田制 助耕公田而不再徵稅,那麼,天下的農民都樂於在這樣的土地上 耕種了;居民區沒有額外的土地稅和勞役稅,那麼,天下的百姓 都樂於成爲這裏的居民了。真正能夠做到這五點,就連鄰國的百 姓都會把他當父母一樣仰慕。如果有誰想率領這些百姓來攻打他, 就好比率領兒人去攻打父母,自有人類以來就沒有成功過的。使 這樣,他就今天下大改了。天下無敵的可叫做‘天吏’。做到了 這個程度還不能夠應天下歸服的,是從來沒有過的。’”

【原文】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①。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 忍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 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②見孺子將人於打,皆有怵惕 惻隱之心--非所以內交④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⑤於鄉 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由是觀之,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 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 惻隱之心,仁之端(6)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 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有 是四端而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謂其君不能者,賊其君者也。凡 剛端於我(7)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人之始然(8),泉之始達。苟 能充之,足以保(9)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註釋】

①不忍人之心;憐憫心,同情心。①乍:突然、忽然。③怵 惕:驚懼。側隱:哀痛,同情。④內交,內交即結交,內同 “納”。⑤要(yao)譽:博取名譽。要同“邀”,求。(6)端:開端,起 源.源頭。(7)我:同“己”。(8)然,同“燃”。(9)保:定,安定。

【譯文】

孟子說:“每個人都有憐憫體恤別人的心情。先王由於憐憫體 恤別人的心情,所以纔有憐憫體恤百姓的政治。用憐憫體恤別人 的心情,施行憐憫體恤百姓的政治,治理天下就可以像在手掌心 裏面運轉東西一樣容易了。之所以說每個人都有憐憫體恤別人的 心情,是因爲,如果今天有人突然看見一個小孩要掉進井裏面去 了,必然會產生驚棋同情的。心理——這不是因爲要想去和這孩子 的父母拉關係,不是因爲要想在鄉鄰朋友中博取聲譽,也不是因 爲厭惡這孩子的哭叫聲才產生這種驚懼問情心理的。由此看來,沒 有同情心,簡直不是人;沒有羞恥心,簡直不是人;沒有謙讓心, 簡直不是人;沒有是非心,簡直不是人。同情心是仁的發端;羞 恥心是義的發端;謙讓心是禮的發端;是非心是智的發端。人有 這四種發端,就像有四肢一樣。有了這四種發端卻自認爲不行的, 是自暴自棄的人;認爲他的君主不行的,是暴棄君主的人。凡是 有這四種發端的人,知道都要擴大充實它們,就像火剛剛開始燃 燒,泉水剛剛開始流淌。如果能夠擴充它們,便足以安定天下,如 果不能夠擴充它們,就連贍養父母都成問題。”

【原文】

孟子曰:“矢人①豈不仁於函人②哉?矢人唯恐不傷人,函人唯恐傷人。巫匠亦然③。故術④不可不慎也。孔子曰:‘里仁爲美,擇不處仁,焉得智?’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御而不 仁⑤,是不智也。不仁、不智,無禮、無義,人役也。人役而恥爲 役,由(6)弓人而恥爲弓,矢人而恥爲矢也。如恥之,莫如爲仁。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後發;發而不中,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矣。”

【註釋】

①矢人:造箭的人。②函人,造銷甲的人。③巫:巫醫,鵝生。匠:匠人,這裏特指做棺材的木匠。④術:這裏指選擇謀生之術,也 就是選擇職業。⑤御:阻擋。(6)由:同“猶”,好像。

【譯文】

孟子說:“造箭的人難道不如造銷甲的人仁慈嗎?造箭的人唯恐自己造的箭不能夠傷害人,造銷甲的人卻唯恐箭傷害了人。醫生和棺材匠之間也是這樣。所以,一個人選擇謀生職業不可以不 謹慎。孔子說:‘居住在有仁厚風氣的地方纔好。選擇住處而不迷 在有仁厚風氣的地方,怎麼能說是明智呢?’仁,是上天尊貴的爵位,人間最安逸的住宅。沒有人阻擋卻不選擇仁,是不明智。不 仁不智,無禮無義的人,只配被別人驅使。被別人驅使而引以爲恥,就像做了造弓的人卻又以造弓爲恥,做了造箭的人卻又以造 箭爲恥一樣。如果真正引以爲恥,那就不如好好行仁。有仁德的人就像射手:射手先端正自己的姿勢然後才放箭;如果沒有射中, 不怪比自己射得好的人,而是反過來找自己的原因。”

【原文】

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禹聞善言,則拜。大舜有①大焉,善與人同②,捨己從人,樂取於人以爲善。自耕稼、陶、漁以至爲帝,無非取於人者。取諸人以爲善,是與人爲善③者也 故君於莫大乎與人爲善。”

【註釋】

①有:同“又”。②善與人同:與人共同做善事。③與人爲善: 與:偕同。

【譯文】

孟子說:“子路,別人指出他的過錯,他就很高興。大禹聽到有教益的活,就給人家敬禮。偉大的舜帝又更爲了不得:總是與別人共同做善事。捨棄自己的缺點,學習人家的優點,非常快樂 地吸取別人的長處來行善。從他種地、做陶器、捕魚一直到做帝 王,沒有哪個時候他不向別人學習。吸取別人的優點來行善,也就是與別人一起來行善。君子。最重要的就是要與別人一起來行善。

公孫丑下

本篇除第一章單純介紹孟子言論外,其餘各章兼記孟子的事蹟、行爲和言論,以立身處世的態度爲主,其中有不少名言。全篇原文共14章,本書選7章。

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原文】

孟子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①。三裏之城,七裏 之郭②,環而攻之而不勝。夫環而攻之,必有得天時者矣;然而不 勝者,是天時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③非不深也,兵革(4)非 不堅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⑤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 域(6)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7)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8)之;多助之至,天 下順之。以天下之所順,攻親戚之所畔;故君子有(9)不戰,戰必勝 矣。”

【註釋】

①天時、地利、人和:《苟子·王霸篇》說:“農夫樸力而寡能,則上不失天時,下不失地利,中得人和而百事不廢。”苟子所指的“天時”指農時, “地利”指土壤肥沃,“人和”是指人的分工。而孟子在這裏所說的“天時”則指尖兵作戰的時機、氣候等;“地利”是指山川險要,城池堅固等;“人和”則 指人心所向,內部團結等。②三裏之城,七裏之郭:內城叫“城”,外城 叫“郭”。內外城比例一般是三裏之城,七裏之郭。③池:即護城河。 ④兵:武器,指戈矛刀箭等攻擊性武器。革:皮革,指甲冑。古代甲冑確 皮革做的,也有用銅鐵做的。(5)委:棄。(6)域民:限制人民。域, 界限.(8)畔:同“叛”。(9)有:或,要麼。

【譯文】

孟子說:“有利的時機和氣候不如有利的地勢,有利的地勢不 如人的齊心協力。一個三裏內城牆、七裏外城牆的小城,四面圍 攻都不能夠攻破。既然四面圍攻,總有遇到好時機或好天氣的時 候,但還是攻不破,這說明有利的時機和氣候不如有利的地勢。另 一種情況是,城牆不是不高,護城河不是不深,兵器和甲冑不是 極利和堅固,糧草也不是不充足,但還是棄城而逃了,這就說 明有利的地勢不如人的齊心協力。所以說:老百姓不是靠封鎖邊 境線就可以限制住的,國家不是靠山川險阻就可以保住的,揚威天下也不是靠銳利的兵器就可以做到的。擁有道義的人得到的幫助就多,失去道義的人得到的幫助就少。幫助的人少到極點時,連親戚也會叛離;幫助的人多到極點時,全人下的人都會順從。以全天下人都順從的力量去攻打連親戚都會叛離的人,必然是不戰 則已,戰無不勝的了。”

【讀解】

天、地、人三者的關係問題古往今來都是人們所關注的。三者到底誰最重要也就成了人們議論的話題。如我們在註釋中所引, 荀子曾經從農業生產的角度論述過天時、地利、人和的問題。但他並沒有區分誰重要誰不重要,而是三者並重,缺一不可。

孟子在這裏則主要是從軍事方面來分析論述天時、地利、人 和之間關係的,而且是觀點鮮明:“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三者之中,“人和”是最重要的,起決定作用的因素,“地利”次 之,“天時”又次之。這是與他重視人的主觀能動性的一貫思想分 軍開的,同時,也是與他論述天時、地利、人和關係的目的分不 開的,同時,也是與他論述天時、地利、人和關係的目的分不 開的。正是從強調“人和”的重要性出發,他得出了“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的結論。這就把問題從軍事引向了政治,實際上又回到了他那“老生常談”的“仁政”話題。

按照孟子的看法,老百姓不是靠封鎖邊境線就可以限制住的, 國家也不是靠山川就可以險阻就可以保住的,所以,閉關鎖國是沒有出路的。要改革,要開放,要提高自己的國力,讓老百姓安居炙業。 只要做到了這一點,就會“得道者多助”,多助到了極點,全天下 的老百姓都會順從歸服。那就必然會出現孔子所說的那種情況 ——“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論語·子路》各國人士 都來申請留學,申請經商,甚至攜帶妻子兒女前來申請移民定居 哪裏還用得着“封疆之界”呢?只怕是趕也趕不走啊。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就這樣成了名言,以至於我們爲現在還常常用它來評價國際關係。

當然,“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也同樣是名言,而且,還更爲廣泛地應用於商業競爭、體育比賽尤其是足球比賽的狂熱之中。這充分說明它所蘊含的哲理是豐富、深刻而具廣闊的延展性的。

所謂“人心齊,泰山移。”誰說“人和”不是最最重要的財富呢?

富貴不能淫 篇五

景春曰:“公孫衍、張儀豈不成大丈夫哉?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曰:“是焉得爲大丈夫乎?子未學禮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門,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無違夫子!’以順爲正者,妾婦之道也。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註釋: (1)淫:使??擾亂。 (2)得:實現。 (3)之:代志向。 (4)由:實行。 (5)道:原則,行爲準則。 (6)移:使??改變。 (7)威武:威脅暴力。 (8)屈:使??屈服。

導讀: 孟子在本文中駁斥了縱橫家眼中的“大丈夫”,提出了自己立身處世所持的“大丈夫”精神,體現了儒家歷來剛正不阿,特立特行的品格。

景春說:“公孫衍和張儀難道不是真正的大丈夫嗎?發起怒來,諸侯們都會害怕;安靜下來,天下就會平安無事。”

孟子說:“這怎麼能夠叫大丈夫呢?你沒有學過禮數嗎?男子舉行加冠禮的時候,父親給予訓導;女子出嫁的時候,母親給予訓導,送她到門口,告誡她說:‘到了你丈夫家裏,一定要恭敬,一定要謹慎,不要違揹你的丈夫!’以順從爲原則的,是妾婦之道。 至於大丈夫,則應該住在天下最寬廣的住宅裏,站在天下最正確的位置上,走天下最光明的大道。得志的時候,便與老百姓一同前進;不得志的時候,便獨自堅持自己的原則。富貴不能使其驕奢淫逸,貧賤不能使其性情改變,威武不能使其屈服意志。這樣才叫做大丈夫!”

君子不以天下儉其親 篇六

【原文】

孟子自齊葬於魯①,反於齊,止於嬴②。

充虞③請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匠事④。嚴(5),虞不 敢請.今願竊有請也:木若以(6)美然。”

曰:“古者棺槨無度(7),中古(8)棺七寸,槨稱之。自天子達於庶 人,非直爲觀美也,然後盡於人心。不得(9),不可以爲悅;無財, 不可以爲悅。得之爲(10)有財,古之人皆用之,吾何爲獨不然?且比(11) 化者(12)無使土親膚,於人心獨無恔(13)乎?吾聞之:君子不以天下儉 賠。”

【註釋】

①自齊葬於魯:孟子在齊國時,隨行的母親去世,孟子從齊國把母親遺 施購國安葬。②嬴:地名,故城在今山東萊蕪西北。③充虞:孟 子的學生。④敦:治,管。匠事:木匠製作棺材的事。⑤嚴;急,忙。 (6)以:太。①棺槨(guo)無度:古代棺材分內外兩層,內層叫棺, 外層的套棺叫槨。棺槨無度是說棺與槨都沒有尺寸規定。(8)中古:指周 公治禮以後的時代。(9)不得:指禮制規定所不允許。(10)爲:這裏是 “與”的意思。(11)比;爲了。(12)化者:死者。(13)恔(xiao):快, 快慰,滿足。

【譯文】

孟子從齊國到魯國安葬母親後返回齊國,住在嬴縣。

學生充虞請教說:“前些日子承蒙老師您不嫌棄我,讓我管理做棺槨的事。當時大家都很忙碌,我不敢來請教。現在我想把心裏的疑問提出來請教老師:棺木似乎太好了一點吧!”

孟子回答說:“上古對於棺律用木的尺寸沒有規定;中古時規定棺木厚七寸,槨木以與棺木的厚度相稱爲準。從天子到老百姓,講究棺木的質量並非僅僅是爲了美觀,而是因爲要這樣才能盡到孝心。爲禮制所限不能用上等木料做棺槨,不能夠稱心;沒有錢不能用上等木料做棺槨,也不能夠稱心。既爲禮制所允許,又有財力,古人都會這麼做,我又怎麼不可以呢?況且,這樣做不過是爲了不讓泥土沾上死者的屍體,難道孝子之心就不可以有這樣 一點滿足嗎?我聽說過:君子不因爲天下大事而儉省應該用在父母身上的錢財。”

【讀解】

從流傳下來很少的記載來看,我們已經知道孟子的母是一位慈母,在孟子的教育上很花了些心血。所以,當母親去世的時候,孟子的孝子之心是可以理解的,把棺桂做得好一點也沒有什 麼不可以。

當然,《孟子》一書之所以把這一章記載在這裏,絕不僅是爲了給孟子爲母親做上等棺擇作解釋。而是爲了表達孟子的思想: 在安葬父母的問題上,只要是禮制和財力兩方面許可,就要盡力做得好一些。尤其是本章最後的一句話——“君子不以天下儉其親”,更是格言似的表達了孟子關於“孝”的看法。

我們已經知道,《論語》裏有不少孔子及其弟子關於“孝”,關於“喪”的問題的論述。其中比較重要而又與本章所論問題關係密切的如孔子在《八佾》篇裏的說法:“與其易也,甯戚。”意思是說,喪禮與其鋪張浪費,寧可悲哀可度。所以,孔子其實更重視的是內在情感方面,而要求在物質方面節儉辦事,反對喪事過分大辦,鋪張浪費。這一點,在孟子這裏顯然已發生了變化。時代不同,個人所處地位不同,財力狀況不同都導致了這種變化。但萬變不離其宗,有一點是肯定的,就是強調喪事是“孝心”的重 要體現,必須要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

不過,高度重視並不意味着越鋪張就越好。就是爲母親做上等棺槨的孟子,不也仍然堅持了禮制與財力許可這兩條基本原則嗎?

所以,超出我們的“禮制”(文件〕規範(比如說動用幾十輛豪華公車)和財力大辦喪事也罷,修豪華祖墳也罷,都不一定能夠在孔、孟這裏得到支持。倒是真正誠心誠意地儘自己的財力,在禮俗許可的範圍內辦好喪事,更重要的是在內。真正表達對失去親人的悲慼和悼念,纔是先賢聖哲們所讚許的行爲。

《孟子》簡介 篇七

孟子(約前372-前289),名軻,字子輿,戰國中期皺國(今山東皺縣東南人),離孔子的故鄉曲阜不遠。是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孔子學說的繼承者,儒家的重要代表人物。

孟子的出生距孔子之死(前479)大約百年左右。關於他的身世,流傳下來的已很少,《韓詩外傳》載有他母親“斷織”等故事,《列女傳》載有他母親“三遷”和“去齊”等故事,可見他得力於母親的教育不少。據《列女傳》和趙岐《孟子題辭》說,孟子曾受教於孔子的孫子子思。但從年代推算,似乎不可信。《史記。孟子荀卿列傳》說他“受業子思之門人”,這倒是有可能的。無論是受業於子思也罷,孟子的學說都受到了子思的影響。所以,荀子把子思和孟子列爲一派,這就是後世所稱儒家中的思孟學派。

和孔子一樣,孟子也曾帶領學生遊歷魏、齊、宋、魯、滕、薛等國,並一度擔任過齊宣王的客卿。由於他的政治主張也與孔子的一樣不被重用,所以便回到家鄉聚徒講學,與學生萬章等人著書立說,“序《詩》《書》,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史記。孟子荀卿列傳》)今天我們所見的《孟子》七篇,每篇分爲上下,約三萬五千字,一共二百六十章。但《漢書。藝文志》著錄“孟子十一篇”,比現存的《孟子》多出四篇。趙岐在爲《孟子》作注時,對十一篇進行了鑑別,認爲七篇爲真,七篇以外的四篇爲僞篇。東漢以後,這幾篇便相繼亡佚了。

趙岐在《孟子題辭》中把《孟子》與《論語》相比,認爲《孟子》是“擬聖而作”。所以,儘管《漢書。文藝志》僅僅把《孟子》放在諸子略中,視爲子書,但實際上在漢代人的心目中已經把它看作輔助“經書”的“傳”書了。漢文帝把《論語》、《孝經》、《 孟子》、《爾雅》各置博士,便叫“傳記博士”。到五代後蜀時,後蜀主孟昶命令人楷書十一經刻石,其中包括了《孟子》,這可能是《孟子》列入“經書”的開始。後來宋太宗又翻刻了這十一經。到南宋孝宗時,朱熹編《四書》列入了《孟子》,正式把《孟子》提到了非常高的地位。元、明以後又成爲科舉考試的內容,更是讀書人的必讀書了。

歷代爲《孟子》作註釋比較重要的有東漢趙岐的《孟子》注和宋代朱熹的《孟子集註》。清代的焦循總結了前人的研究成果撰成《孟子正義》一書,是集大成的著作。

孟子生活的戰國中期較孔子生活的春秋末期更爲變亂,社會更加動盪不安。同時,思想也更加活躍正當“百家爭鳴”的時代。所以,孟子一方面繼承了孔子的政治思想和教育思想等,另一方面又有所發展,形成了自己的政治和學術思想。同時,在與墨家、道家、法家等學派的激烈交鋒中,孟子維護了儒家學派的理論,也確立了自己在儒學中的重要地位,成爲僅次於孔子的正宗大儒。隨着儒家地位的不斷提高,孔子被尊爲“聖人”,孟子也被稱爲“亞聖”。

與論語一樣,《孟子》也是以記言爲主的語錄體散文,但它比《論語》又有明顯的發展。《論語》的文字簡約、含蓄,《孟子》卻有許多長篇大論,氣勢磅礴,議論尖銳、機智而雄辯。如果說《論語》給人的感覺是仁者的諄諄告誡,那麼《孟子》給人的感覺就是侃侃而談,對後世的散文寫作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孟子》三則 春秋 孟子 篇八

魚我所欲也 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爲苟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闢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於生,則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惡莫甚於死者,則凡可以闢患者何不爲也?由是則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則可以闢患而有不爲也。是故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非獨賢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賢者能勿喪耳。

一簞食,一豆羹,得之則生,弗得則死。呼爾而與之,行道之人弗受;蹴爾而與之,乞人不屑也。萬鍾則不辯禮義而受之,萬鍾於我何加焉!爲宮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識窮乏者得我與?鄉爲身死而不受,今爲宮室之美爲之;鄉爲身死而不受,今爲妻妾之奉爲之;鄉爲身死而不受,今爲所識窮乏者得我而爲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謂失其本心。

註釋: (1)得兼:同時獲得。 (2)苟得:苟且取得。 (3)患:禍患,災難。 (4)闢:通“避”,躲避。 (5)如使:假如,假使。 (6)不爲:不願意這樣做。 (7)勿喪:不丟掉。 (8)蹴:用腳踢。 (9)何加:有什麼益處。 (10)奉:侍奉。 (11)本心:天性,天良。

導讀: 作者用面對魚和熊掌之間的抉擇, 比喻面對生命和大義之間的選擇,進而闡述了這樣一種觀點:每個人都有“本心”,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人都應該保有自己的“本心”,即使在生死關頭,也要經受得住各種考驗。

魚,是我所想要的;熊掌,也是我所想要的。兩種東西不能同時得到,捨棄魚而選取熊掌。生命也是我所想要的;道義也是我所想要的。兩樣東西不能同時得到,捨棄生命而選取道義。生命是我所想要的,但我所想要的還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所以不做苟且偷生的事情。死亡是我所厭惡的,但我所厭惡的還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所以有的禍患不躲避。如果人們所想要的`東西沒有能比生命更重要的,那麼凡是可以保全生命的方法有什麼不可以用的呢?如果人們所厭惡的事情沒有比死亡更可怕的,那麼凡是可以躲避禍患的手段有什麼不可以

用的呢?按照這種方法做就可以生存然而有人卻不用,按照這種方法做就可以躲避禍患然而有人卻不去做。是因爲,所想要的東西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所厭惡的東西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不僅僅是賢人有這種本性,每個人都有這種本性,只不過賢人能夠不丟棄罷了。

一碗飯,一碗湯,吃了就能活下去,不吃就會餓死。可是沒有禮貌地吆喝着給別人吃,走在路上的人不肯接受;用腳踢着給別人吃,乞丐也不願意接受。如果見了高位厚祿不分辨是否合乎禮義就接受了,這樣,優厚的俸祿對我有什麼益處呢?是爲了住宅的華麗、妻妾的侍奉和熟識的走投無路的窮人感激我嗎?先前有人寧肯死也不願接受一豆羹,現在有人爲了住宅的華麗卻接受了不合禮儀的高位厚祿;先前有人爲了大義,寧肯死也不願接受一簞食,現在有人爲了大小老婆的侍奉卻接受了不合禮儀的高位厚祿;先前有人爲了大義,寧肯死也不願接受一簞食,現在有人爲了熟識的窮人感激自己卻接受了不合禮儀的高位厚祿。這種做法不也是可以停止不做嗎?如果這樣做了,這就叫做喪失了他的天性。

官場與商場中的壟斷現象 篇九

【原文】

孟子致爲臣而歸①。王就見孟子,曰:“前日願見而不可得;得 侍同朝,甚喜;今又棄寡人而歸,不識可以繼此而得見乎?”

對曰:“不敢請耳,固所願也。”

他日,王謂時子②曰:“我欲中國③而授孟子室,養弟子以萬 鍾,使諸大夫國人皆有所矜式⑤。子盍爲我言之?”

時子因陳子(6)而以告孟子,陳子以時子之言告孟子。

孟子曰:“然,夫時子惡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辭十萬而 受萬,是爲欲富乎?季孫(7)曰:‘異哉子叔疑(8)!使己爲政,不用, 則亦已矣,又使其子弟爲卿。人亦孰不欲富貴?而獨於富貴之中 有私龍斷(9)焉。’古之爲市也,以其所有易其所無者,有司者治之 耳。有賤丈夫@焉,必求龍斷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告 以爲賤,故從而徵之。徵商自此賤丈夫始矣。”

【註釋】

①致爲臣而歸:指孟子辭去齊宣王的客卿而歸故鄉。致,在古代有“致 仕”、“致祿”、“致政”等多種說法,其中的“致”都是“歸還”的意思. ②時子:齊王的鉅子。③中國:在國都中,指臨淄城。“中”在這裏是 介詞,“國”即國都。④萬鍾:鍾,古代量器。齊國量器有豆、區、釜、鍾四種。每豆四升,每區四鬥,每釜四區,每鍾十釜。萬鍾爲六萬四千石. ⑤矜式:敬重,效法。(6)陳子:即孟子的學生陳臻。(7)季孫:趙 歧注爲孟子的弟子,朱熹則認爲“不知何時人”。(8)子叔疑:人名,與季孫一 樣不可考。(9)龍斷:即“壟斷”。原意是名詞,指高而不相連屬的土墩子, 後逐漸引申爲把持、獨佔。(10)丈夫;對成年男子的通稱。

【譯文】

孟子辭去齊國的官職準備回鄉。齊王專門去看孟子,說:‘從 前希望見到您而不可能;後來終於得以在一起共事,我感到很高 興;現在您又將拋棄我而歸去了,不知我們以後還能不能夠相見?”

孟子回答說:“我不敢請求罷了,這本來就是我的願望。”

過了幾天,齊王對臣下時子說:‘我想在都城中撥一所房子給 孟子,再用萬鍾糧食供養他的學生,使我們的官吏和人民都有所 效法。您何不替我向孟子談談呢?”

時子便託陳子把這話轉告給孟子。陳子也就把時子的話告訴 了孟子。

孟子說:“嗯,那時子哪裏知道這事做不得呢?如果我是貪圖 財富的人,辭去十萬鍾傣祿的官不做卻去接受一萬鐘的賞賜,這 的是想更富嗎?季孫曾經說過:‘子叔疑真奇怪!自己要做官, 別人不重用,也就算了嘛,卻又讓自己的子弟去做卿大夫。誰不 想做官發財呢?可他卻想在這做官發財中搞壟斷。’這正如古代的 市場交易,本來不過是以有換無,有關的部門進行管理。但卻有 那麼一個卑鄙的漢子,一定要找一個獨立的高地登上去,左邊望 望,右邊望望,恨不得把全市場的賺頭都由他一人撈勞去。別人都 覺得這人卑鄙,因此向他徵稅。徵收商業稅也就從這個卑鄙的漢 子開始了。”

【讀解】

孟子在齊宣王那裏雖然受到比較好的接待,甚至做了客卿,在 不少問題上(例如是否攻打燕園,是否佔領燕園等)齊宣王也徵 求他的意見。但齊宣王卻始終不願意實施孟子所提出的“仁政”方 案,所以,孟子還是隻有“致爲臣而歸”,辭職歸家了。

當齊宣王通過臣下來轉達留住孟子的願望時,孟子以“辭十 萬而受萬,是爲欲富乎?”作爲回答,表明了自己做官絕對不是爲 了個人發財致富,而是爲實現政治抱負,濟世救民。接着,孟子 便說了一段寓言式的話,指出了官場和商場都有人想進行壟斷的 現象。

之所以說孟子的這段話像寓言,是因爲它的含義極其深刻而 具有哲理。

官場的壟斷現象不用多說大家也很清楚,自古便有裙帶關係, 就像孟子這裏所指出的子叔疑,自己做官不算,還要讓自己的子 弟都去做官。話說回來,世襲制度本身就是一種壟斷制度。即便 不是世襲的科舉制度,其壟斷現象也是非常嚴重的。一部《官場 現形記》所揭露的種種醜惡,其實也並沒有跳出孟子的時代多遠。 所以,孟子所指出的官場壟斷是深刻而意義深遠的。

尤其具有超前意義的是,孟子在指出官場壟斷現象的同時,還 指出了市場壟斷現象的起源。其“賤丈夫”的說法固然具有濃厚 的寓言色彩,商業稅的徵收也絕不會真正起源於這個“賤丈夫”。 但是,“賤丈夫”不過是“罔市利”的市場壟斷行爲的化身罷了, 所以,說徵收商業稅起源於這種市場壟斷行爲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最爲有意思的是,我們都知道壟斷資本主義是近現代社會的產物, 而孟子早在兩千多年前就指出了這個壟斷的怪物—一“賤丈夫”。 雖然性質和程度都有所不同,但其超前意義,不是很值得深思嗎?

就我們今天而言,市場經濟的競爭已愈來愈激烈,愈來愈卷 進全民的注意力。“賺進每一分可能賺到的錢“,已成爲很多經商 者的心願。但是,如果只圖自己賺錢而“罔市利”,不顧別人利 益,則很可能成爲孟子筆下的“賤丈夫”,成爲大家羣起而攻之的 對象。結果很可能會事與願違,不僅不能“罔市利”,反而還會做 “市利”所罔,落入教中,走投無路。所以,還是不要做“賤丈 夫”而做“大丈夫”罷。

就孟子的本意而言,“賤丈夫”的寓言是爲了配合說明官場與 商場一樣存在着壟斷,干擾着他說服齊王實施仁政。而這,正是 他不願意享受十萬鐘的俸祿而辭職還鄉的根本原因。一心想稱霸 於列強的齊宣王又哪能體會到這些呢?就算體會到,又會不會真 正採納孟子的建議,實施以道德來統一天下的“仁政”呢?這些 都是孟子所不抱希望的了,所以他只能以近乎寓言的方式來表這, 讓他的學生把它轉達回齊王那裏,任他去深思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