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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散文(精選12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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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散文(精選12篇)

篇1:林清玄散文

林清玄散文五篇

《眼前的時光》

有一位信佛很虔誠的教師,時常在課堂上灌輸小學生對佛教的認識。

一大,他花了半小時告訴學生,關於地獄的恐怖,然後他問學生:“有誰想要下地獄的,舉手。”

果然沒有人舉手,教師感到很欣慰。

然後他又花了半小時,告訴學生極樂世界的美好,他問學生:“有誰想去極樂世界的舉手!”

大部分的小孩子都舉手了,只有角落裏一個孩子沒有舉手,面色凝重。

老師把他叫起來,問說:“爲什麼你既不想去地獄,也不想去極樂世界呢?”

那個孩子說:“我媽媽說,放學的時候哪裏也不準去,要直接回家!”

這是一個笑話,也不全然是笑話而已,幾乎所有的宗教都在強調來生的重要,也告訴我們過去的罪孽多麼可怕,因此使許多宗教徒都活在過去的贖罪和未來的寄託之中,忽略掉眼前的時光。

其實,眼前的時光纔是最真實的,要去地獄或天堂都應該從眼前起步。

在眼前的時光中歡喜,有光明與愛,就是天堂。

在眼前的時光中痛苦,黑暗與墮落,那一刻就是地獄呀!

《忙碌與悠閒》

我和兒子坐在仁愛路安全島的大樹下喂鴿子,涼風從樹梢間穿人,樹影婆婆,雖然是夏日的午後,也感到十分涼爽。

我對兒子說:“如果能像樹那麼悠閒,整天讓涼風吹拂,也是很好的事呀!”

兒子說:“爸爸,你錯了,樹其實是非常忙碌的。”

“怎麼說?”

兒子說:“樹的根要深入地裏,吸收水分;樹的葉子要和陽光進行光合作用;整棵樹都要不斷地吸入二氧化碳,吐出氧氣;樹是很忙的呀!”

我看到地上的鴿子悠閒地踱步,想到鴿子其實是在覓食,也是很忙的。

當我把玉米撒在地上的時候,悠閒的鴿子就忙碌起來了。

我想到,如果我們有悠閒的心,那麼所有忙碌的事情都可以用悠閒的態度來完成。

如果我們要使生命悠閒,要學習樹木一樣,深人生活,與陽光進行光合作用,不斷吐出氧氣來淨化人間。

《前世與今生》

有一個人來問我關於前世的問題,說他常常在夢裏夢見自己的前世,他問我:“前世真的存在嗎?”

前世真的存在嗎?我不能回答。

我告訴他:“我可以確定的是,昨天的我是今天的我的前世,明天的我就是今天的我的來生。我們的前世已經來不及參加了,讓它去吧!我們希望有什麼樣的來生,就掌握今天吧!”

前世或來生看起來遙遠而深奧,但我總是相信,一個人只要有很好的領悟力,就能找到一些過去與未來的消息。

就好像,我們如果願意承認自己的壞習慣與壞思想,就會發現自己在過去是走了多麼偏斜的道路。我們如果願意去測量,去描繪心靈的地圖,也會發現心靈的力量推動我們的未來。

因此,一個人只要很努力,就可以預見未來的路,但再大的努力也無法回到過去。

所以,真正值得關心的是現在。

我對那時常做前世夢的`朋友說:“與其把時間浪費在前世的夢,還不如活在真實的眼前。”

真的,世人很少對今生有懇切的瞭解,卻妄圖去了解前世,世人也多不肯依賴眼前的真我,卻花許多時間寄託於來世,想來令人遺憾。

《老鼠也有父母》

看見操場上有一羣小朋友在議論紛紛,我好奇地圍過去看。

原來是,有一位小朋友家裏鐵寵捕到一隻老鼠,邀集同伴到操場舉行殺鼠大典,準備在老鼠身上潑灑汽油、點火,然後拉開籠門,看點了火的老鼠可以跑多遠。

我對小朋友說:“這樣太殘忍了,想一想如果是你們被點了火,在操場上跑,是多麼的痛呀!”

小朋友沒想到突然冒出個陌生人,又勸上他們燒老鼠,氣氛因僵化而沉默着。

捕到老鼠的小朋友說:“可是,可是老鼠是害蟲呀!偷吃我們家的東西。”

我說:“照你這麼說,做小偷的人不也該放火燒了?任何人,不管好人、壞人都有父母,在父母眼中都很可愛,老鼠在父母眼中可能是可愛的孩子呢!”

另一位小朋友說:“如果我們不殺害蟲,害蟲就會愈來愈多,到時候就會被害蟲侵佔了。”

我對孩子說,這世界上每天有幾千萬人在殺害蟲,譬如噴滅蚊和殺蟑的藥,但蚊子和蟑螂從來沒有減少,這世界上有很多人在保護野生動物,野生動物也沒有增加。何況,什麼是害蟲呢?從前的人看山中的兇禽猛獸都是害蟲,老鷹、獅子、老虎、豹子、野狼、狐狸哪一種不是害蟲呢?

“不管好的動物或不好的動物都有在地球生存的權利,不管好或不好的動物都有父母和兒女,所以我們不應該隨便殺害動物。”

小朋友更沉默了。

“擁有”那隻老鼠的小朋友說:“不然,我們不要放火燒它好了,我們給它一點懲罰,罰它到垃圾山去吃垃圾。”

小朋友全歡呼起來,呼嘯而去。

我看着小朋友的背影,以及還留在草地上的汽油油漬,想到我們大人有責任開啓孩子的仁愛之念,不應該殘忍地對待別的衆生。

真正的仁愛不是對好衆生的慈愛,而是對惡衆生的悲憫——何況衆生有什麼好惡的分別呢?

曾經有一位淨土宗的祖師說:“西方淨土0是爲惡人而設教的。”

有人問他爲什麼不是爲善人而設,而是爲惡人而設。

他說:“善人所處的地方就是淨土,還需要什麼淨土?何況惡人十念阿彌陀佛就可以去淨土,善人更不用說了。”

我們在幼年時代,都曾因爲無知,到樹上捕捉小鳥、在田間灌蟋蟀、在河裏濫捕魚蝦,我們的無知代代相傳,我們的長輩把工業的黑煙噴上天空、污染的廢水灌人河流、以過度的農藥灑在田間。不要說動物,有許多人甚至忘記別的孩子也有父母。

我們要救的不是偶然被抓住的老鼠,我們要救的是孩子的心,在一個社會裏,如果孩子不能普遍有仁愛的心,受害的將不只是老鼠呀!

《差一百米》

公共汽車經過臺北市信義路,在市貿中心前面看見兩棟新蓋好的大樓,樓上有一塊巨大的招牌:

“來征服我吧!搶佔東區的一席之地。”

那招牌的巨大令人感到荒誕,我想到要搶佔東區的一席之地也很不容易,因爲東區的士地一坪四百萬,房子一坪都在五十萬以上。

“這輩子我大概無緣來搶佔東區的一席之地了!”我心裏這樣想,感到有些悵惆。

正想着的時候,車往前開了一百米,我望向窗外,發現和那兩棟大樓的同一邊,有一座巨大的公墓。

我的腦中閃過招牌上的句於:“來征服我吧!搶佔東區的一席之地!”

這塊招牌拿來這公墓前掛着,也很適合呀!

在這個慾望橫流的城市,許多人盡一生的努力,想要去搶佔東區的一席之地,可能到幾十年後才發現佔錯邊了,差一百米。

差一百米就差很多了。

我們不應該把短暫渺小的人生用在慾望的追逐,因爲這世間的一切,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被人所搶佔。

篇2:林清玄散文

林清玄精選散文兩則

【林清玄《滿山菅芒花》】

屋頂平臺的水管邊,長出幾叢菅芒花,每天在風中搖來搖去,好像對我說:“秋天了,秋天了,出門看風景吧!”

我沿着山坡小路散步,看到滿山的菅芒花正盛開,菅芒花在秋天最美,是人人都知道的,但是很少人知道,菅芒花最美的顏色是將開未開之際,那時它是淺紫色,彷彿空中的紫水晶。

也很少人知道,菅芒花在月光下最美,襯着墨藍色的黑夜,點點銀芒散在山坡野地,總使我想起螢火蟲在稻田邊飛來飛去的情景。

最美的菅芒花,是在它飛散的時候,有如流逝的燈花星火。

看着秋天滿山的菅芒花,我就想到在屋頂上的菅芒花,是不是從這山坡飛翔而去的種於呢?而屋頂上的菅芒花一旦成熟,種子會飛去哪裏?會不會飛回這一片山坡?

人是不是也像營芒花的種子,在某地某一個秋天偶然飛起,與前世的親友、情人在此相會,隨着業力的風在宇宙飄流?這是不是就是輪迴的祕密呢?

菅芒花永遠不死,因爲它隨風飛翔,落在任何環境都努力生長。

肥沃的山坡與貧瘠的屋頂,都不能防止管芒開美麗的花,人如果富裕或貧賤,是不是也能維持同樣的志氣呢?

【林清玄《憂傷的雨》】

下雨的時候走在街上,有時會不自覺地落下淚來,心裏感到憂傷。有陽光的時候走在街上,差不多都能保持愉快的心,溫暖地看待世界。

從前不知道原因何在,後來才知道,水性不二,我們心中的憂傷不就是天上的雨嗎?明性也不二,我們心中的溫暖就會與陽光的光明相映。

下雨天特別能喚起我們的悲心,甚至會感覺到滿天的雨也比不上這忍苦世間所流的淚。

由於世間是這樣苦,雨才下個不停。我相信,在諸佛菩薩的淨土一定是不下雨的,在那裏,滿空的光明裏,永遠有花香隨着花瓣飄飄落下。

在苦痛的時候,我們真的.可以感受到每一滴雨水,都是前世憂傷的淚所凝結。

雨,是憂傷世間的象徵,使我看見了每一位雨中的行人,心裏都有着不爲人知的隱祕的辛酸。

但想到我們今生落下的每一滴淚,在某一個時空會化成一粒雨珠落下,就感到擡頭看見的每一顆雨珠都是我們心田的呈現。

下雨天的時候,我常這樣祈願:

但願世間的淚,不會下得像天上的雨那樣滂沱。

但願天上的雨,不會落得如人間的淚如此污濁。

但願人人都能有陽光的傘來抵擋生命的風雨。

但願人人都能因雨水的清洗而成爲明淨的人。

這樣許願時,感覺雨和淚都清明瞭起來。

這樣許願時,使我知道,娑婆世界的雨也是菩薩悲心的感召。

篇3:林清玄散文

一位煩惱的婦人來找我,說她正爲孩子的功課煩惱。

我說:“孩子的功課應該由孩子自己煩惱纔對呀!”

她說:“林先生,你不知道,我的孩子考試考第四十名,可是他們班上只有四十個學生。” 我開玩笑的說:“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很高興!”

“爲什麼呢?”

“因爲你想想看,從今天開始,你的孩子不會再退步了,他絕對不會落到第四十一名呀!”我說。婦人聽了展顏而笑。

我繼續說:“這就好像爬山一樣,你的孩子現在是山谷底部的人,唯一的路就是往上走,只要你停止煩惱,鼓勵他,陪他一起走,他一定會走出來。”

過了不久,婦人打電話給我,向我道謝,她的孩子果然成績不斷往上爬。

我想到,最容易被人忽略的是,山谷的最低點正是山的起點,許多走進山谷的人所以走不出來,正是他們停住雙腳,蹲在山谷煩惱哭泣的緣故。

篇4:林清玄散文

我買了五個手拉坯的瓷盤,是在路邊看見,並不是什麼名家的作品,它是寶藍色的底,上面寫着白色的“風、花、雪、月、夢”,每盤各書一字。

通常我特別喜歡的東西都不是很貴的,因爲貴而喜歡是平常的心,廉而寶愛才算特別。風、花、雪、月、夢的盤子,我每次看見,都彷彿有什麼東西被喚醒,看了就有喜歡的心情。

我把它們拿來盛裝茶點,招待朋友,就像連盤子也是最好的招待,每一回,吃到物窮字現的時候,會有一聲驚呼,如同暑中聽風、沙漠開花、三月融雪、偶然見月、得一好夢。

有一天,我的孩子倒瓜子要招待客人,突然驚呼:“夢被打破了!”一室詫然,才知道是打破了寫着夢的盤子。失去夢,就只剩下風花雪月,真是令人惋惜。

“沒關係,我們頂去補一個夢。”我安慰孩子。

後來我們再也沒有找到夢的盤子,甚至賣風花雪月夢的攤子都找不到了,如夢相似。

如今我每次看“風花雪月”的盤子,就想到打破的夢。在實際的生活,夢是多麼重要,無夢的人生是多麼枯寂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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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5:林清玄散文

我曾在美國國家地理雜誌看過一張照片:故宮博物院的翠玉白菜放在庭院中一大堆白菜裏面,院子裏的陽光燦爛,光線投照在白菜上,只有翠玉白菜反射着耀眼的光芒。翠玉白菜是一大堆白菜裏體積最小的,但最珍貴、最耀目,是故宮的鎮山之寶。

那一幅照片印在我的心版上,經過十幾年了,還未曾稍忘。

翠玉白菜確實是那樣輕薄短小,往往出乎第一次看見的人的意料,大約只有合着的一巴掌那麼大,與一般的白菜大小不能相比。

後來,我發現故宮的許多“重寶”,都是很“輕巧”的,最好的玉器,瓷器,茶具也往往不是頂大的。當然,大的物件也有精品,但最精純的常常是小的。

其實,我們評斷一件東西,最好不要看它的大小,而要看它的精純,它的品質好壞。看人也是一樣,官大、財太、權大、名大的,小人也是很多的。藝術特別是這樣,好畫不一定要巨大,好音樂不一定要長,好文章也不一定要很長。

能把小東西做好的,才能把大東西做好;能照顧小節的人,纔會有大的威儀。

這是爲什麼《佛經》裏說道,大到須彌山的虛無和小到微塵的芥菜種子應同等看待,“芥子容須彌,毛孔收剎海”,那是因爲最大的正好是最小的累積,而最小的正好是最大的元素。

相傳龍樹菩薩曾在南天竺以白芥子七粒擊開南天鐵塔,取得《大日經》,這和西方童話的“芝麻開門”是多麼相像呀!所以,(維摩潔經)說到一個人如果能徹悟體驗“見須彌入芥子中”,那個人就已經住於不可思議的解脫法門。那時就超越了大小、高低、迷悟、生佛的差別見解;進人“大小無疑”的華嚴境界。由於“大如須彌”是難以想像和掌握的,因此我總想,一個人如果要把生活過好,應該從手裏的`芥子開始。

我喜歡小巧的藝術品,從中就可以看出創作者偉大的心靈。

我喜歡細膩的生活態度,覺得一個人應該從平凡的生活去體會生命更深的意義。

當然,我也喜歡雄偉、厚重、氣勢磅礡的人或作品,只是那樣的人難得,那樣的作品難遇,許多自認爲偉大的人,自認爲厚重的作品,只是放言空論罷了。

當我們回到生活的原點,還原到素樸之地的生活,無非是“輕羅小扇撲流螢”,無非是“薄薄酒,勝茶湯,粗粗衣,勝無裳”,或者是“短笛無腔信口吹”,或者是“小樓昨夜聽春雨”。

生命就是由輕薄短小的歷程所組成的,所謂命光不空過,也正是去體驗那小小歷程中深刻的意義,體驗、體驗、再體驗,更深入的體驗,這是到彼岸的智慧之路,(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河。)

在許許多多的白菜中,去找到那棵翠玉白菜。

翠玉白菜那麼輕薄短小出乎我們的意料,它的精巧珍貴卻是我們熟知的。

走向知慧的路,是許多人都在追逐一車車白菜的時候,我們一眼就看見了翠玉白菜,除了它原來就那麼耀目,也是因爲我們的慧眼。

篇6:林清玄散文

屏東的朋友開車帶我到海濱,因爲椰子正在盛產,而我們都是愛喝椰子水的人,朋友說:“如果不到海濱吃椰於,臺灣的椰子就太昂貴了。”

我們找到一家海濱的農戶,他有幾甲地的椰子,他一邊幫我們開椰子,一邊說:“好險呀!今年經過幾回臺風,以爲椰子會被吹落,沒想到長得更結實。”然後,老農夫若有所思地說:“椰子樹努力地生長椰子,是對風雨最好的抗議了。”

我們大吃一頓椰子,又載走一車椰子,回程的路上,我一直回味椰子那清涼的滋味,也回味着老人說的話。

對於文學的沒落,一個作家努力的寫作就是最好的抗議。

對於惡意的攻汗、詆譭,一個作家的作品就是最好的抗議。

對於那些貪婪,卑鄙的人,提升自己作品的境界就是最好的抗議。

椰子樹的天職是把椰子長好,作家的責任是寫出好的作品,不論風雨或陰晴。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抗議,椰子樹長那麼高,一般人只能在樹下比手畫腳!

對於無畏的椰子樹,所有的風雨都是掌聲和讚美的變調!

篇7:林清玄散文

林清玄散文

浴着光輝的母親

在公共汽車上,看見一個母親不斷疼惜呵護弱智的兒子,擔心着兒子第一次坐公共汽車受到驚嚇。

“寶寶乖,別怕別怕,坐車車很安全。”——那母親口中的寶寶,看來已經是十幾歲的少年了。

乘客們都用非常崇敬的眼神看着那浴滿愛的光輝的母親。

我想到,如果人人都能用如此崇敬的眼神看自己的母親就好了,可惜,一般人常常忽略自己的母親也是那樣充滿光輝。

那對母子下車的時候,車內一片靜默,司機先生也表現了平時少有的耐心,等他們完全下妥當了,才緩緩起步,開走。

乘客們都還向那對母子行注目禮,一直到他們消失於街角。

我們爲什麼對一個人完全無私的溶人愛裏會有那樣莊嚴的靜默呢?原因是我們往往難以達到那種完全溶人的莊嚴境界。

完全的溶入,是無私的、無我的,無造作的,就好像燈泡的鎢絲突然接通,就會點亮而散發光輝。

就以對待孩子來說吧!弱智的孩子在母親的眼中是那麼天真、無邪,那麼值得愛憐,我們自己對待正常健康的孩子則是那麼嚴苛,充滿了條件,無法全心地愛憐。

但願,我們看自己孩子的眼神也可以像那位母親一樣,完全無私、溶入,有一種莊嚴之美,充滿愛的光輝。

海上的消息

在漁港的公園遇見一位老人,一邊下棋,一邊戴耳機隨身聽,使我感到好奇。

與老人對奕的另一位老人告訴我,那老人正在收聽海上的消息,瞭解風浪幾級、陣風幾級、風向如何等等,因爲老人的兒孫正在遠方的海上捕魚;而在更遠的地方,一個颱風正在形成。

看着老人專注聽風浪的神情,我深深地感動了,想想父母對待兒女,雖然兒女像風箏遠揚了,父母的心總還綁在線上,在風中搖盪。

從前,我聽收音機不小心收到漁業氣象,總是立刻轉檯,不覺得那有什麼意義,現在才知道光是風浪幾級,裏面也有非常深刻的意義。

離開老人的漁港很多年了,這些年偶爾路過漁港,就會浮起老人的臉;偶爾收聽到漁業氣象,我會靜心地聽,想起老人那專注,充滿關懷與愛的神情。

我多麼想把老人的臉容與神情描寫給人知道,可惜的是,充滿愛的臉是文字所難以形容的。愛,只能體會,難以描繪。

不孝的孩子

在機場遇到一位老先生,他告訴我要搬去大陸定居了。

“爲什麼呢?”

秤說,他在臺灣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本來都很好的,自從他找到大陸的兒子之後,就變得非常不孝。

“爲什麼呢?”

“因爲,擔心大陸的兒子也來搶我的遺產嘛!其實我還沒有死,哪裏有遺產呢!”

看到老先生蹣跚上飛機,我想到,難道我們長大成人,還只想到向父母要什麼,沒想到能給老人傢什麼嗎?

再想到大陸的兒子是臺灣兒女的大哥,就是父親的財產分一份給他又怎麼樣?何況父親還沒有死,財產還不知道怎麼分呢!

那爲自己兒女不孝而哀嘆的老人告訴我:“有時候想想,既然這麼不孝,連一毛錢也不要留給他們。”然後他苦笑着說:“我也不會真的那樣做,總是自己的孩子嘛!”

他避居大陸,只是希望避免臺灣的子女每次看他就生起一次怨恨。

唉!我多麼希望這世間的子女都能體貼父母的心呀!

斷愛近涅拿

有人說過年是“年關”,年紀愈長,愈覺得過年是一個關卡;它彷彿是兩岸峭壁,中間只有一條小小的縫,下面則水流湍急,順着那歲月的河流往前推移,舊的一年就在那湍急的水勢中沒頂了。

每當年節一到,我就會憶起幼年過年的種種情景。幾乎在二十歲以前,每到冬至一過,便懷着亢奮的心情期待過年,好像一棵嫩綠的青草等待着開花,然後是放假了,一顆心野到天邊去,接着是圍爐的溫暖,鞭炮的響亮,厚厚的一疊壓歲錢,和兄弟們吆喝聚賭的喧譁。然而最快樂的是,眼明明的看見自己長大了一歲,那種心情像眼看着自己是就要出巢的乳燕。

過了二十歲以後,過年顯着的不同了。會在圍爐過後的守夜裏,一個人悶悶地飲着燒酒,想起一年來的種種,開始有了人世的挫折,開始面臨情感的變異,開始知道了除去快樂,年間還有憂心。有時看到父母趕在除夕前還到處去張羅過年的花用,或者眼看收成不好,農人們還強笑着準備過一個新年,都使我開始知道年也有難過的時候。

過了二十五,過了三十,年歲真是連再重的壓歲錢也壓不住,過年時節恰正是前塵往事卻上心頭的時節,開始知道了命運,好像命運已經鋪設了許多陷階,我們只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有許多喜愛的事時機一到必須割捨,有許多痛恨的事也會自然消失,走快走慢都無妨,年還是一個接一個來,生命還是一點一滴的在消失。

有時候我會想,爲什麼在二十歲以前那麼期待新的一年到臨,而二十歲以後則憂心着舊的歲月一年年的消失呢?最後我得到一個結論,在冠禮以前,我們是“去日苦短,來日方長”。成年以後則變成“來日方短,去日苦多”,這是多麼不一樣的心情呀!

最難消受的還是,不管我的心情如何,掛在牆上的壁鐘總是在除夕夜的十二點猛力地搖着鐘擺,敲出清亮或者低沉的十二個響聲,那樣無情,又那樣絕然,每到過年,我總也想起和鍾臂角力的事,希望讓它向後轉,可是辦不到,於是我醉酒,然後痛下決心:一定要把一年當兩年用,把二十四小時當四十八小時來用。

想起去年的過年,我吃過年夜飯,在書房裏走來走去,想找一本書看,不知道爲什麼隨手拿起一本佛經,讀到了有情生死流轉的過程,其中有一段講到“渴愛”的,竟與過年的心情冥然相合。它說渴愛有三,一是欲愛,是感官享受的渴求;二是有愛,是生與存的渴求;三是無有愛,是不再存在的渴求。我覺得二十歲以前過年是前兩者,二十歲以後是第三者。

那本佛經裏當然也講到“涅盤”,它不用吉祥,善良、安全、清淨、皈依、彼岸、和平、寧靜來正面說涅盤,而說了一句“斷愛近涅盤”。這是何等的境界,一個人能隨時隨地斷絕自己的渴愛,絕處逢生,涅盤自然就在眼前,舊年換新恐怕也是一種斷愛吧。

釋迦牟尼說法時,曾舉了一個譬喻來講“斷愛”,他說:“有人在旅行時遇到一片大水,這邊岸上充滿危機,水的對岸則安全無險,他想:‘此水甚大,此岸危機重重,彼岸則無險,無船可渡,無橋可行,我不免採集草木枝葉,自做一筏,當得安登彼岸。’於是那人採集草木枝葉做了一隻木筏,靠着木筏,他安然抵達對岸,他就想:‘此筏對我大有助益,我不妨將它頂在頭上,或負於背上,隨我所之。’”

舉了這個例子以後,釋迦牟尼指出這人的行爲是錯誤的,因爲他不能斷受,那麼他應該如何處置呢?佛陀說:“應該將筏拖到沙灘,或停泊某處,由它浮着,然後繼續行程,不問何之。因爲筏是用來濟渡的,不是用來揹負的,世人呀!你們應該明白好的東西尚應捨棄,何況是不好的東西呢?”

由於讀了那本佛經,竟使我今年的整個想法部改變了,也使我在最有限的時間內,因爲敢於割捨,而有了一些比較可見的成績,過年何嘗不如此,年好年壞都無所謂,有所謂的是要勇於斷受,使我們有情的命身,在新的起始發散最大的光芒。

涅盤真的不遠,如果能在年節時候,少一點懷念,少一點憶舊,少一點追悔,少一點婆婆媽媽,那麼穿過峭壁、踩過水勢,開闊的天空就在眼前了。

——一九八二年一月二十日

歸彼大荒

每年總要讀一次《紅樓夢》,最感動我的不是寶玉和衆美女間的風流韻事,而是寶玉出家後在雪地裏拜別父親賈政的一段:

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個清靜去處,賈政打發衆人上岸投帖,辭謝朋友,總說即刻開船,都不敢勞動,船上只留一個小廝侍候,自己在船中寫家書,先打發人起岸到家,寫到寶玉事,便停筆,擡頭忽見船頭上微微的雪影裏面一個人,光着頭,赤着腳,身上披着一領大紅猩猩氈的斗篷,向賈政倒身下拜,賈政尚未認清,急忙出船,欲待扶住問他是誰,那人已拜了四拜,站起來打了個問訊,賈政纔要還揖,迎面一看,不是別人,卻是寶玉,賈政吃一大驚,忙問道:“可是寶玉麼?”那人只不言語,以喜似悲,賈政問道:“你若是寶玉,如何這樣打扮,跑到這裏來?”寶玉未及答言,只見船頭上來了兩人——一僧一道——夾住寶玉道:“俗緣已畢,還不快走!”說着,三個人飄然登岸而去。賈政不顧地滑,疾忙來趕,見那三人在前,哪裏趕得上,只聽得他們三人口中不知是哪個作歌曰:

“我所居兮,青梗之峯;我所遊兮,鴻蒙太空,誰與我逝兮,吾誰與從?渺渺茫茫兮,歸彼大荒!”

讀到這一段,給我的感覺不是傷感,而是美,那種感覺就像是讀《史記》讀到荊柯着白衣度易水去刺秦王一樣,充滿了色彩。試想,一個富貴人家的公子看破了世情,光頭赤足着紅斗篷站在雪地上拜別父親,是何等的美!因此我常覺得《紅樓夢》的續作者高鶚,文采雖不及曹雪芹,但寫到林黛玉的死和賈寶玉的逃亡,文章之美,實不下於雪芹。

賈寶玉原是女蝸煉石補天時,在大荒山無稽崖煉成的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的頑石之一,沒想到女蝸只用三萬六千五百塊補天,餘下的一塊就丟在青梗峯下,後來降世爲人,就是賈寶玉。他在榮國府大觀園中看遍了現實世界的種種栓桔,最後丟下一切世俗生活,飄然而去。寶玉的出家是他走出八股科考會場的第二大,用考中的舉人做爲還報父母恩情的禮物,還留下一個腹中的孩子,走向了自我解脫之胳。

我每讀到寶玉出家這一段,就忍不住掩卷嘆息,這段故事也使我想起中國神話裏有名的頑童哪吒,他割肉還母,剖骨還父,然後化成一道精靈,身穿紅肚兜,腳踏風火輪,一程一程的向遠處飄去,那樣的畫面不僅是美,可以說是至莊至嚴了。《金剛經》裏最精彩的一段文字是“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我覺得這“色”乃是人的一副皮囊,這“音聲”則是日日的求告,都是有生滅的,是塵世裏的外觀,講到“見如來”,則非飄然而去了斷一切塵緣不能至。

何以故?《金剛經》自己給了註解:“如來,若來若去,若坐若臥。”“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故名如來。”我常想,來固非來,去也非去,是一種多麼高遠的境界呢?我也常想,賈寶玉光頭赤足披紅斗篷時,脫下他的斗篷,裏面一定是裸着身的,這塊充滿大氣的靈石,用紅斗篷把曾經陷溺的貪嗔癡愛隔在雪地之外,而跳出了污泥一般的塵網。

賈寶王的出家如果比較釋迦牟尼的出家,其中是有一些相同的。釋迦原是中印度迦毗羅國的王子,生長在皇室裏歌舞管絃之中,享受着人間普認的快樂,但是他在生了一子以後,選個夜深人靜的時候,私自出宮,乘馬車走向了從未去過的荒野,那年他只有十九歲(與賈寶玉的年紀相仿)。

想到釋迎着錦衣走向荒野,和賈寶玉立在雪地中的情景,套用《紅樓夢》的一句用語:“人在燈下不禁癡了。”

歷來談到寶玉出家的人,都論作他對現世的全歸幻滅,精神在人間崩解;而歷來論釋迦求道的人,都說是他看透了人間的生老病死,要求無上的解脫。我的看法不同,我覺得那是一種美,是以人的本真走向一個遙遠的、不可知的,千山萬疊的風景裏去。

賈寶玉是虛構的人物,釋迎是真有其人,但這都無妨他們的性靈之美,我想到今天我們不能全然的欣賞許多出家的人,並不是他們的心不誠,而是他們的姿勢不美;他們多是現實生活裏的失敗者,在挫折不能解決時出家,而不是成功的、斷然的斬掉人間的榮華富貴,在境界上大大的遜了一籌。

我是每到一個地方,都愛去看當地的寺廟,因爲一個寺廟的建築最能表現當地的精神面貌,有許多寺廟裏都有出家修道的人,這些人有時候讓我感動,有時候讓我厭煩,後來我思想起來,那純粹是一種感覺,是把修道者當成“人”的層次來看,確實有些人讓我想起釋迦,或者賈寶玉。

有一次,我到新加坡的印度廟去,那是下午五點的時候,他們正在祭拜太陽神,鼓和喇叭吹奏出纏綿悠長的印度音樂,裏面的每一位都是赤足赤身又圍一條白裙的苦行僧,上半身被炙熱的太陽烤成深褐色。

我看見,在滿布灰鴿的泥沙地上,有一位老者,全身烏黑、滿頭銀髮、骨瘦如柴,正面朝着陽光雙手合什,伏身拜倒在地上,當他擡起頭時,我看到他的兩眼射出鑽石一樣耀目的光芒,這時令我想起釋迦牟尼在大苦林的修行。

還有一次我住在大崗山超峯寺讀書,遇見一位眉目娟好的少年和尚,每個星期日,他的父母開着賓士轎車來看他,終日苦勸也不能挽回他出家的決心,當賓士汽車往山下開去,穿着米灰色袈裟的少年就站在林木掩映的山上唸經,目送汽車遠去。我一直問他爲何出家,他只是面露微笑,沉默不語,使我想起賈寶玉——原來在這世上,女蝸補天剩下的頑石還真是不少。

這荒野中的出家人,是一種人世裏難以見到的美,不管是在狂歡或者悲憫,我敬愛他們;使我深信,不管在多空茫的荒野裏,也有精緻的心靈。而我也深信,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顆靈石,差別只是,能不能讓它放光。

——一九八二年八月一日

如來的種子

我讀過好幾部佛經,常常爲其中的奧義精深而讚歎着,可惜這些佛經總是談出世的道理,認爲世上的一切都是空的,很難運用到實際的生活裏來,對一個想要人世又喜歡佛道的人總不免帶來一些困惑。

黃桑禪師說法裏有這樣一段:“心若平等,不分高下,即與衆生請佛,世界山河,有相無相,偏十方界,一切平等,無彼我相。此本源清淨心,常自圓滿,光明偏照也。”把一個人的“心”提到與衆生請佛平等的地位,稍爲可以解開一些迷團。

一個人的心在佛家的法眼中是渺小的,可是有時又大到可以和諸佛相若的地位。在新竹獅頭山的半山腰上有一塊巨大的石第,壁上用蒼潤的楷書,寫上“心即是佛”四個大字。同樣的,在江蘇西園寺大雄寶殿裏也有四個大字“佛即是心”;不管是心或佛擺在前面,總是把人的心提升到很高的境界。

其實,這四個字學問極大,它有十六種排列組合,每一種組合意義幾乎是一樣的,以心字開頭有四種組合:“心即是佛,心是即佛,心佛即是,心即佛是”,以佛字開頭也有四種組合:“佛即是心,佛是即心,佛心即是,佛即心是”,幾乎完全肯定了心的作用,佛在這裏不再那麼高深,而是一切佛法全從行唸的轉變中產生;明白了這個道理,可以不再從“空”的角度在經文中索解,有時一個平常心就能在佛裏轉動自如了。

我最喜歡的講佛法是“維摩經”裏的一段,維摩諾間文殊菩薩說:“何等爲如來種?(什麼是如來的種子?”)文殊說:“有身爲種,無明、有愛爲種,貪、恙、癡爲種,四顛倒爲種,五蓋爲種,六人爲種,七識處爲種,八邪法爲種,九惱處爲種,十不善道爲種。以要言之,六十二見及一切煩惱、皆是佛種。”

文殊並且進一步解釋:“是故當知,一切煩惱,爲如來種。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無價寶珠,如是不入煩惱大海,則不能得一切智寶。”“譬如高原陸地,不生蓮華,卑溼淤泥,乃生此華。”

在這裏,文殊把人世間煩惱的意義肯定了,因爲有一個多情多欲的身體,有愚昧,有情愛,有煩惱才能生出佛法來,才能生出如來的種子,也就是“若有縛,則有解,若本無縛,其誰求解?”把佛經裏講受,想、行、識諸空的理論往人世推進了一大步,渺小的人突然變得可以巨大,有變化的彈性。

在我的心目中,佛家的思想應該是瘸子的柺杖,頑者的淨言,弱者的力量、懦者的勇氣、愚者的聰明、悲者的喜樂,是一切人生行爲中的鏡子。可惜經過長時間的演變,講佛法的“有道高僧”大部分忽略了生命的真實經驗,講輪迴,講行雲。講青天,講流水,無法讓一般人在其中得到真正的快樂。

我過去旅行訪問的經驗,使我時常有機會借宿廟宇,並在星夜交輝的夜晚與許多有道的僧人縱談世事,我所遇到的僧人並不是生來就是爲僧的,大多數並在生命的行程遇到難以克服的哀傷煩惱挫折痛苦等等,憤而出家爲僧,苦修佛道,可是當他飼入了“空門”以後,就再也不敢觸及塵世的經驗,用這些經驗爲後人證法,確實是一件憾事。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住在佛光山,與一位中年的和尚談道。他本是一名著名大學的畢業生,因爲愛情受挫,頓覺人生茫然而適入空門,提到過去的生命經驗他還忍不住眼溼,他含淚說:“離開衆生沒有個人的完成,離開個人也沒有衆生的完成;離開情感沒有生命的完成,離開生命也沒有情感的完成。”也許,他在孵說裏是一個“六根不淨”的和尚,但是在他的淚眼中我真正看到一個偉大的人世觀照而得到啓發,他的心中有一顆悲憫的如來的種子,因爲,只有不畏懼情感的人,才能映照出不畏懼的道理。

心有時很大,大到可以和諸佛平等,我們應該勇於進入自己的生命經驗,勇於肯定心的感覺,無明如是,有愛如是,一切煩惱也應該做如是觀。

——一九八二年六月二日

灑在邊疆的陽光

五點五十分華航飛往舊金山的七四七,眼看着就要起飛了。

我從出境大廳出來,開着車,踩緊油門,正好看見那架七四七以美麗的姿勢起飛,我順着柏油大道飛弛;起先和七四七並行着,才一轉眼的時間,飛機已經越過我的頭頂,飛向了天的遠方。

這是難得的好天,是遠行的好日子,陽光普照着大地,一直亮到看不見的遠處。飛機勢必要破雲而過,我不知道在天的那邊,是不是也有陽光,我只知道有陽光的地方一定有分離的悲傷和重逢的笑語,我相信,你一定會爲你到的地方帶來陽光。

剛剛我從出境大廳轉身出來的時候,在玻璃落地窗裏看到自己的影子,因爲玻璃不夠平整,影子拉得很長,你的影子卻在走道那邊的玻璃窗上,我突然驚覺,從我們初識,到現在已經整整邁過了十一年。那時,是你最輝煌的青年時代,而今你已經盛年了,那時我是剛剛起步的少年,現在也一腳踩進了青年。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我參加一個徵文比賽得到首獎,他們邀你來頒獎,第二天你就打電話來邀稿,使我受寵若驚。那也就是我爲什麼願意放棄別的選擇,來追隨你的原因。人說世有伯樂,而後有千里馬,我雖不敢說能千里弛騁,但我相信只要有了伯樂,千里雖不能至,也不遠矣!

我對寫作能有堅強的信念,願意不辭勞苦,苦心熬煉自己,幾乎全是受到你的啓發。那時最感動我的一件事,是你爲了鼓勵我從事報導文學的工作,在你的抽屜裏永遠爲我準備了兩萬元,你說:“只要你什麼時候要出發,就動用這一筆錢隨時出發。”而且那一筆錢不時的填滿,那時確曾成爲我隨時出發的最大動力。你有時先預支稿費給我,說:“你寫來以後再扣除吧!”

這是兩件小事,但能這樣鼓勵新人的編輯,恐怕再也不可得見了。後來當我知道你出身貧窮,讀書的時候經常舉債度日,後來還能那樣重義輕財,更令我敬佩。這種胸襟是杜甫詩中:“安得廣廈千萬問,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胸襟。

因此,雖然多年來的時遷事移,使我們的處境都完全改變了,但是,我總覺得自己是你最初的子弟,是你一手把我培植起來的.。這樣的恩義,又豈是友情兩字可以了得?你的廣交天下,心懷四海,像我這樣的子弟更不在少數。在你的手中,重創了副刊的生機,推展了文學的廣度,再塑鄉上的形象,提高了文化藝術的層次,這些論者早有定評。只是深知的朋友才知道你的另一面,這一面是你豪氣干雲的唱黃河的歌,是你談起父親在西北拓荒時的雄心萬丈,是你飲盡烈酒還懷思着鄉上故國,是你遭受挫折而不對理想喪失信心,是你永遠關懷着那些隱在角落裏的人,是你對朋友只有付出而不期待他們的回報。

最重要的是,你是堂堂正正的人,從來行事坦蕩磊落,沒有不可告人之事。

十幾年前,我初讀到你寫的詩和介紹藝術的文章,我就覺得你若不做呼風喚雨的編輯人,也會是個優秀的作家,或是真誠的學者。有時長夜思及,不免爲你這方面的長才沒有延展而感到遺憾,但是想到你對社會的影響和貢獻,也就釋然了。

聽到你要去外國進修,我的內心最是欣喜。也許只有這一條路,才能令你擺脫十年俗務,從你最年輕的那一段出發。那種感覺就如同我們離開人羣,走到一個風景特秀的地方,盛景可期,你可以縱情的寫你的詩,放聲的唱你的歌,而沒有形象和成就的顧慮了。我相信,一個人如果登上了高峯,卻不能沉潛山谷,他很快就會老化,也就再也不能攀登更高的山。這也就是我等待你歸來創造更大天地的信念,我仍願像十年來那樣追隨你。

故國此去,再也不能像以前滿座高朋的熱鬧,再也不能像以前天馬行空的豪情,但是在這個紛擾的世界上,能有片刻的安靜,能回視自己來路上的掌聲,能獨自面對自己心靈的時刻是多麼的可貴呀!臺灣的苦酒,我們曾經共嘗,我們會懷念着你,到你登機的那一刻,我才體會到王維遍插茉萸少一人的詩意。

當別人在雜誌上批評你,誹謗你,妒忌你的時候,我們都不要介意吧!因爲歷史上,只有那弱的妒忌強的,小的誹謗大的,側的批評正的,你的存在,你的人格,你的氣度與胸懷,自有公評。

我總是相信,不論世事如何變幻,人世多少淒涼,即使你到了邊疆,陽光也會灑在邊疆,且讓我吟一段愁予的詩送你吧:

秋天的疆土,分界在同一個夕陽下

接壤處,默立些黃菊花

而他打遠道來,清醒着喝酒

窗外是異國

多想跨出去,一步即成鄉愁

那美麗的鄉愁,伸手可觸及

鄉愁總是在遠方,想念也總在離開以後,我們曾並肩走過,對酒歌過,我們是同槽系過馬的,如今你天涯卸鞍壯士磨劍,我卻還在江南里獨自放馬,這樣想時,你的處境就令我欣羨。

我的臺北到了,你的威斯康辛也快到了,浮天滄海遠,萬里眼中明,我煮酒,等着你回來賦詩。

我們先幹了手中的這杯。

——一九八三年四月二十七日

大雪的故鄉

一九八二年十月二十日,當代知名的作家索爾仁尼琴,站在臺灣嘉義的“北迴歸線”標誌碑前露出了開心的微笑,他興的說:“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跨上熱帶的土地。”

看到索爾仁尼琴站在“北迴歸線”上的形象,給我一種大的感動。那個小小的標誌碑上有一個雕塑,是地球交錯而過的兩條經緯線,北迴歸線是那橫着的一條,一直往北或往南,就到了落雪的寒帶。這個紀念碑是站在臺灣的南部大平原上,我曾數次路過。每次站在它的前面,遙望遠方,心中就升起一種溫暖的感覺,它站的地方正是我們美麗的沃上。

跨過這條“北迴歸線”,往南方的熱帶走去,是我童年生長的溫暖家。同樣的,走過“北迴歸線”往北渡海的遠方,是我的祖父那一輩生長的大雪的故鄉。由於這樣的情感,站在那條線上,是足以令人幽思徘徊的。

索爾仁尼琴站在北迴歸線上的形象,使我想起他在一次訪問時流露出來對故鄉的情感。日本研究俄國文學最傑出的學木村浩,去年九月曾到美國佛蒙特州索爾仁尼琴居住的山莊去訪問,他看着窗外佛州茂密的森林問索爾仁尼琴:“到了冬天,這一帶是否會下大雪?”

索爾仁尼琴將視線轉向窗外,注視片刻後,靜靜地道:

“雖然每年不盡相同,可是雪相當大,你知道,沒有雪,俄國人是活不下去的。”

在那一次訪問裏,索爾仁尼琴還說到:“被放逐的時候,我總認爲二三年後就能回去的。誰知道一眨眼已經七年了。不過,我是一個樂觀主義者,所以堅信一定能夠回去的。”

談到這一段話,不禁令我思緒飛奔,索爾仁尼琴對他的俄國故鄉是懷着濃重鄉愁的。他的“下着大雪的故鄉”曾是他憂思和吶喊的起源,對着他的人民和國土,索爾仁尼琴有着濃郁的血淚和感情。由於他的流放,他對那些流離失所的人也就有了特別的關愛和同情。

他的流放,隔斷了他對故國的聯繫,也正是他的流放,使他的同情與關愛自俄國的土地擴散,用明亮的巨眼注視世界,使他從“俄國的索爾仁尼琴”成爲“世界的索爾仁尼琴”。

很早以前,我就喜歡俄國的文學,包括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河夫、高爾基、果戈裏等人的作品;甚至到帕捷爾納克(《日瓦戈醫生》的作者)、索爾仁尼琴,我覺得俄國文學有一個偉大的傳統,這個傳統是由一片遼闊的土地和忍苦的人民所孕育出來的。

他們共同具有濃厚的宗教氣氛,有一種博愛的人道主義精神,還有正面的理想主義氣質。

雖然在那個苦寒的土地上,文學藝術家不時受到挫折,他們卻總是像巨樹一樣,站立在最寒冷的土地上。尤其是從十八世紀以後,俄國的文學家、音樂家、舞蹈家更是天才輩出,閃熾着星星一樣的光芒,他們之所以偉大,是因爲在作品中流露出對人和土地的熱愛,充滿了強烈的鄉土戀情。

一個人的故鄉能給他以後提供一個什麼樣的背景,我覺得讀俄國文學家的作品最能感受深刻。以前阿·托爾斯泰在巴黎流亡時,寫出(苦難的歷程)和《彼得大帝》,現在流放在美國的索爾仁尼琴寫出《古拉格羣島》、《癌病房》、《一九一四年八月》,都是對他們國上熱愛的記述和苦難人民的呼聲。

他們強調真正的俄羅斯,那是他們成長地方,一個落着大雪的故鄉。由於他們永不喪失的正義與良知,使俄國文學長久以來就是人類最珍貴的文學靈魂的一部分。

曾在勞改營度過八年歲月,在流刑中罹患癌症幸而未死,最後被流放的索爾仁尼琴,到今天他還熱烈的愛着他祖國的土地、森林和人民,盼望有朝一日能返回故上,爲他的同胞奉獻生命。

我覺得這種對故土的懷思,以及在作品中表現出強烈的家國情味,正是文學中最可珍貴的品質,“苦難能造就有節操的靈魂”,生在現代的中國人讓俄國的大地文學作品不能無感。

國有一首動人的民謠,它是這樣歌頌它的土地和苦難:

貝加爾湖呀,是的母親,她溫暖着流浪漢的心,爲爭取自由捱苦難,我流浪在貝加爾湖濱,爲爭取自由捱苦難,我流浪在貝加爾湖濱。

中國過去的民謠也有許多類似的歌唱或悲歌,可是爲什麼中國經過這麼長期的苦難,竟沒有能產生與俄羅斯文學一樣博大的近代作品呢?

篇8:林清玄散文

林清玄散文

有一天到淡水去訪友,一進門,朋友說院子裏的五棵曇花在昨夜同時開了,說我來得不巧,沒有能欣賞曇花盛放的美景。

“曇花呢?”我說。

朋友從冰箱裏端出來一盤食物說:“曇花在這裏。”我大吃一驚,因爲曇花已經不見了,盤子裏結了一層霜。

“這是我新發現的吃曇花的方法,把曇花和洋菜一起放在鍋裏熬,一直熬到全部溶化了,加冰糖,然後冷卻,冰凍以後尤其美味,這叫做曇花凍,可以治氣喘的。”

我們相對坐下吃曇花凍,果然其味芳香無比,頗爲朋友的巧思絕倒,曇花原來竟是可以這樣吃的?

朋友說:“曇花還可以生吃,等它盛放之際摘下來,沾桂花露,可以清肝化火,是人間一絕,尤其曇花瓣香脆無比,沒有幾品可以及得上。”

“什麼是桂花露?”我確實嚇一跳。

“桂花露是秋天桂花開的時候,把園內的桂花全摘下來,放在瓶子裏,當桂花裝了半瓶之後,就用砂糖裝滿鋪在上面。到春天的時候,瓶子裏的桂花全溶化在糖水裏,比蜂蜜還要清冽香甘,美其名日‘桂花露’。”

“你倒是厲害,怎麼發明出這麼多食花的法兒?”我問他。

“其實也沒什麼,在山裏往得久了,這都是附近鄰居互相傳授,聽說他們已經吃了幾代,去年掛花開的時候我就自己嘗試,沒想到一做就成,你剛剛吃的曇花凍裏就是沾了桂花露的`。”

後來,我們聊天聊到中午,在朋友家吃飯,他在廚房忙了半天,端出來一大盤菜,他說:“這是菊花羹。”我探頭一看,黃色的菊花瓣還像開在枝上一樣新鮮,一瓣一瓣散在盤中,怪嚇人的——他竟然把菊花和肉羹同煮了。

“一般肉羹都煮得太濁,我的菊花羹裏以菊花代白菜,粉放得比較少,所以清澈可食,你嚐嚐看。”

我吃了一大碗菊花羹,好吃得舌頭都要打結了,“你應該到臺北市內開個鋪子,叫做‘食花之店’,只要賣曇花凍,桂花露、菊花羹三樣東西,春夏秋冬皆宜,包你賺大錢。”我說。

“我當然想過,可是哪來這麼多花?菊花羹倒好辦,曇花凍與桂花露就找不到材料了,何況臺北市的花都是下了農藥的,不比自家種,吃起來安心。”

然後我們談到許多吃花的趣事,朋友有一套理論,他認爲我們一般吃植物只吃它的根莖是不對的,因爲花果纔是植物的精華,果既然可以吃了,花也當然可食,只是一般人捨不得吃它。“其實,萬物皆平等,同出一源,植物的根莖也是美的,爲什麼我們吃它呢?再說如果我們不吃花,第二天,第三天它也自然的萎謝了;落入泥土,和吃進腹中沒有什麼不同。

“我第一次吃花是在國小六年級的時候,那時和母親坐計程車,有人來兜售玉蘭花,我母親買了兩串,一串她自己別在身上,一串別在我身上,我想,玉蘭花這樣香一定很好吃,就把花瓣撕下來,一片一片的嚼起來,味道真是不錯哩!母親後來問我:你的花呢,我說:吃掉了。母親把我罵一頓,從此以後看到什麼花都想吃,自然學會了許多吃花的法子,有的是人教的,有的自己發明,反正是舉一反三。“你吃過金針花沒有?當然吃過,但是你吃的是煮湯的金針花,我吃過生的,細細的嚼能苦盡回甘,比煮了吃還好。”

朋友說了一套吃花的經過,我忍不住問:“說不定有的花有毒哩?”

他笑起來,說:“你知道花名以後查查字典,保證萬元一失,有毒的字典裏都會有。”

我頻頻點頭,頗贊成他的看法,但是我想這一輩子我大概永遠也不能放膽的吃花,突然想起一件舊事,有一次帶一位從英國來的朋友上陽明山白雲山莊喝蘭花茶,侍者端來一壺茶,朋友好奇地掀開壺蓋,發現壺中本來曬乾的蘭花經開水一泡,還像栩栩如生,英國朋友長嘆一口氣說:“中國人真是無惡不作呀!”對於“吃花”這樣的事,在外國人眼中確是不可思議,因爲他們認爲花有花神,怎可那樣吃進腹中。我當時民族自尊心爆炸,趕緊說:吃花總比吃生牛肉、生馬肉來得文明一點吧!

可見每件事都可以從兩面來看,吃花乍看之下是有些殘忍,但是如果真有慧心,它何嘗不是一件風雅的事呢?連中國人自認最能代表氣節的竹子,不是都吃之無悔嗎?同樣是“四君子”的梅、蘭、菊,吃起來又有什麼罪過呢?

篇9:林清玄散文

林清玄散文兩則

【林清玄《謙卑心》】

宋朝的高僧佛果禪師,在擔任舒州太平寺主持時,他的師父五祖法演給了他四個戒律:

一、勢不可使盡----勢若用盡,禍一定來。

二、福不可受盡----福若受盡,緣分必斷。

三、規矩不可行盡----若將規矩行盡,會予人麻煩。

四、好話不可說盡----好話若說盡,則流於平淡。

這四戒比“過猶不及”還深奧,它的意思是“永遠保持不及”,不及 謙卑的態度。

高傲的人常表現出“大愚若智”,謙卑的人則是“大智若愚”。

【林清玄《兩隻眼睛》】

情感是我們心的眼睛,智慧只是其中一隻,慈悲是另一隻。當我們過度鍾情的時候,一隻眼瞎了,因爲鍾情使我們癡。當我們懷恨在心的時候,另一隻眼瞎了,因爲懷恨使我們嗔。一個愛恨強烈的人,兩隻眼就會處在半盲狀態。在我們從愛慾中得到菩提,有更廣大的愛時,在我們對那些可恨的人都能生起無私的悲憫時,我們心的眼睛就會清明,有如晨曦中薄霧退去的潮水。

【林清玄簡介】

臺灣高雄人,著名散文作家。曾任臺灣《中國時報》記者、主編、主筆等。

八歲立志成爲作家;十七歲正式發表作品;三十歲前獲遍臺灣各項文學大獎;三十二歲遇見佛法,入山修行;三十五歲出山,四處參學,寫成“身心安頓”系列,成爲20世紀90年代臺灣最暢銷的.作品;四十歲完成“菩提系列”,暢銷數百萬冊,被推爲當代最具影響力的圖書;同時創作的“現代佛典系列”,掀起學佛熱潮;四十五歲錄製《打開心內的門窗》、《走向光明的所在》有聲書,當年錄音磁帶總銷量達三百二十多萬盤,被稱爲有聲書的經典;五十歲完成《茶言觀色》、《茶味禪心》和“人生寓言系列”,被選爲青少年最佳讀本;五十二歲完成寫作奧祕三部曲《林泉》、《清歡》和《玄想》,被選爲中學生優良讀物。

三十多年來,著書百餘部,且本本暢銷。其作品風靡了整個華人世界,被海內外譽爲最有影響力的當代華語散文作家。

篇10:林清玄散文

林清玄散文精選兩篇

《開心是最好的補藥》

打開電視或打開報紙,幾乎每天都會看到許多補藥的廣告,教我們怎樣變強、怎樣變勇,怎樣過了四十歲還像一尾活龍。

令人疑惑的是,在這些廣告旁邊,有差不多一樣多的廣告,在教我們減肥,教我們如何消除過剩的營養,如何減去過多的脂肪,如何到了四十歲還像是一個高中同學。

無疑的,這是個混亂的時代。

許多人因擔心自己的不足,而去吃補藥。

許多人因煩惱自己的過剩,而去減肥。

我常常想:那吃補藥和減肥的人,是不是同一批人呢?我們正是這樣自尋煩惱,纔會陷入商人爲我們製造的陷阱。

我知道有一個最好的補藥還兼能減肥的方法,就是使自己放鬆,開心,去除掉擔心與煩惱的意念,放下那些不足與過剩的心。

真的,開心是最好的補藥,會讓我們時時像一尾活龍,心境永遠維持像高中同學。

《有生命力的所在》

南部的朋友來臺北過暑假,我帶他去看臺北兩處非常有生命力的地方。

我們先去士林夜市,士林的夜市熱鬧非凡,有如一鍋滾熱的湯,只有臺語“強強滾”差可形容。

二十年來,我去過無數次的士林夜市,但永遠搞不清楚它到底有多大,只是感覺它的範圍不斷在擴大,並且永遠有新的攤販到夜市裏來。惟一不變的是,只要到士林夜市就可以看見很多在生活中努力的人,夜市的攤販不論冬夏都在爲生活打拼。

我看到賣炒花枝的三個女人,腳上都穿着愛迪達的跑鞋,她們一天賣出的炒花枝是無法計數的,一鍋數十碗的花枝,總是一眨眼就賣光了。

我看到賣果汁的一對夫婦,兩個人照顧七臺果汁機,左手在打木瓜牛奶,右手卻在倒西瓜汁,不論來了多少客人,他們總是一樣準確、快速、有效率。

我看到賣鐵飯燒的人,脖子上纏着毛巾,汗水仍從毛巾流到胸前,實在是太熱了,他每做一輪的鐵板燒,就跑到水龍頭去以冷水淋身,來消去暑氣。

朋友問我說:“聽說士林夜市的攤販都是戴勞力士金錶。開賓士轎車來賣小吃,既然那麼有錢,又何須出來擺攤呢?”

我說:“有錢而能坐下來享受,是很好的事。但有錢還能不享受,依然努力工作,纔是更了不起的。”

大概是士林夜市中澎湃的生命力確能帶給人啓示吧!像如此煥熱的暑天,氣溫在卅五度以上,還是有很多人走出冷氣房,到夜市裏來逛。

接着,我帶朋友到忠孝東路去逛地攤。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忠孝東路兩邊的人行道,每到百貨公司打烊之後,就形成一個市集,從延吉街開始一直排到復興南路,全部都是鋪在地上的地攤。

這些攤販有幾個特色,一是擺東西的布巾,大約只有兩個桌面大,非常簡單輕便。放在布巾上的東西,樣樣都是整整齊齊的,與一般傳統地攤堆成一團的樣子完全不同。

一是擺地攤的人都非常年輕帥氣,男生英俊,女生美麗,比逛街的人還要顯眼。我對朋友說,這些年輕人有的是學生,有的是白天上班的上班族,夜裏出來賺外快,所以攤販的族羣與傳統爲了生活而出來擺地攤的攤販,是很不相同了。

“我從前生活感到鬱卒的.時候,就會一個人跑到夜市或忠孝東路,看到那些不管自己的心情好不好都努力出來工作的攤販,就彷彿被他們撞擊了心門,心突然打開了。”我說。朋友看着屋檐下的攤販,也表示了同感。

臺灣的經濟發展其實沒有什麼祕密,是因爲有許多充滿生命力的人居住其間。

夜裏從忠孝東路回家,想到不久前有幾位年輕力壯的青年,綁架勒索殺死一位暴富的老農夫。他們做案的理由是:“從監獄出來後,因社會的不能接納,賺不到錢,才鋌而走險。”社會的不能接納只是藉口,我們的社會從來不會去問夜市的攤販:“你有沒有前科?”我們的社會也從來不會排斥或看輕那些爲生活打拼的人。

聽說士林夜市生意比較好的攤子,每個月可以淨賺五六十萬(在夜市擺攤的朋友告訴我),我聽了只有感佩,覺得一個奮力生活的人不要有任何藉口,因爲“一技草,一點露”,“要做牛,免驚無犁可拖”。

篇11:林清玄散文

有時候回想起來,我母親對我們的期待,並不像父親那樣明顯而長遠。小時候我的身體差、毛病多,母親對我的期望大概只有一個,就是祈求我的健康。爲了讓我平安長大,母親常揹着我走很遠的路去看醫生,所以我童年時代對母親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趴在她的背上去看醫生。

我不只是身體差,還常常發生意外。3歲的時候,我偷喝汽水,沒想到汽水瓶裏裝的是“番仔油”(夜裏點燈用的臭油),喝了一口頓時兩眼翻白,口吐白沫,昏死過去了。母親立即抱着我以跑百米的速度到街上去找醫生,那天是大年八年級,醫生全休假去了,母親急得滿眼淚,卻毫無辦法。

“好不容易在最後一家醫生館找到醫生,他打了兩個生雞蛋給你吞下去,又有了呼吸,眼睛也張開了。直到你張開眼睛,我也在醫院昏過去了。”母親一直到現在,每次提到我喝番仔油,還心有餘悸,好像撿回一個兒子。聽說那一天她爲了抱我看醫生,跑了將近10公里。

由於我體弱,母親只要聽到什麼補藥或草藥吃了可以使孩子身體好,就會不遠千里去求藥方,抓藥來給我補身體,可能是補得太厲害,我6歲的時候竟得了疝氣,時常痛得在地上打滾,哭得死去活來。“那一陣子,只要聽說哪裏有先生、有好藥,都要跑去看,足足看了兩年,什麼醫生都看過了,什麼藥都吃了,就是好不了。有一天,一個你爸爸的朋友來,說開刀可以治疝氣,雖然我們對西醫沒信心,還是送去開刀了。開一刀,一個星期就好了。早知道這樣,兩年前就送你去開刀,不必吃那麼多的苦。”母親說吃那麼多的苦,當然是指我而言,因爲她們那時代的媽媽,從來不會想到自己的苦。

過了一年,我的大弟得小兒麻痹,一星期就過世了,這對母親是個嚴重的打擊。由於我和大弟年齡最近,她差不多把所有的愛都轉到我的身上,對我的照顧可以說是無微不至,並且在那幾年,對我特別溺愛。

例如,那時候家裏窮,吃雞蛋不像現在的小孩可以吃一個,而是一個雞蛋要切成“四洲”(就是四片)。母親切白煮雞蛋有特別方法,她不用刀子,而是用車衣服的白棉線,往往可以切到四片同樣大,然後像寶貝一樣分給我們。每次吃雞蛋,她常背地裏多給我一片。有時候很不容易吃蘋果,一個蘋果切12片,她也會給我兩片。有斬雞,她總會留一碗雞湯給我。

可能是母親的照顧周到,我的身體竟然奇蹟似的好起來,變得非常健康,常常兩三年都不生病,功課也變得十分好,很少讀到第二名。我母親常說:“你小時候讀了第二名,自己就跑到香蕉園躲起來哭,要哭到天黑纔回家,真是死腦筋,第二名不是很好了嗎?”

但身體好、功課好,母親並不是就沒有煩惱。那時我性格古怪,很少和別的小朋友玩在一起,都是自己一個人玩,有時自己玩一整天,自言自語,即使是玩殺刀,也時常一人扮兩角,一正一邪互相對打,而且常不小心讓匪徒打敗了警察,然後自己蹲在田岸上哭。幸好那時候心理醫生沒有現在發達,否則我一定早被送去了。

“那時莊稼囡仔很少像你這樣獨來獨往的,滿腦子不知在想什麼。有一次我看你坐在田岸上發呆,我就坐在後面看你,那樣看了一下午,後來我忍不住流淚,心想:這個孤怪囡仔,長大後不知要給我們變出什麼出頭,就是這個念頭也讓我傷心不已。後來天黑,你從外面回來,我問你:‘你一個人坐在田岸上想什麼?’你說:‘我在等煮飯花開,等到花開我就回來了。’這真是奇怪,我養一手孩子,從來沒有一個坐着等花開的。”母親回憶着我童年一個片段,煮飯花就是紫茉莉,總是在黃昏時盛開,我第一次聽到它是黃昏開時不相信,就坐一下午等它開。

我15歲就離家到外地讀書了,母親因爲會暈車,很少到我住的學校看我,我們見面的機會就少了。她常說:“出去好像丟掉,回來好像撿到。”但每次我回家,她總是唯恐我在外地受苦,拼命給我吃,然後在我的揹包塞滿東西。我有一次回到學校,打開揹包,發現裏面有我們家種的香蕉、棗子;一罐奶粉、一包人蔘、一袋肉鬆;一包她炒的麪茶、一串她綁的'糉子,以及一罐她親手淹漬的鳳梨竹筍豆瓣醬……一些已經忘了。那時覺得東西多到可以開雜貨店。

那時我住在學校,每次回家返回宿舍,和我一起的同學都說是小過年,因爲母親給我準備的東西,我一個人根本吃不完。一直到現在,我母親還是這樣,我一回家,她就把什麼東西都塞進我的包包,就好像臺北鬧饑荒,什麼都買不到一樣。有一次我回到臺北,發現包包特別重,打開一看,原來母親在裏面放了八罐汽水。我打電話給她,問她放那麼多汽水做什麼,她說:“我要給你們在飛機上喝呀!”

高中畢業後,我離家愈來愈遠,每次回家要出來搭車,母親一定放下手邊的工作,陪我去搭車,搶着幫我付車錢,彷彿我還是個3歲的孩子。車子要開的時候,母親都會倚在車站的欄杆向我揮手,那時我總會看見她眼中有淚光,看了令人心碎。

要寫我的母親是寫不完的。我們家5個兄弟姊妹,只有大哥侍奉母親,其他的都高飛遠揚了,但一想到母親,好像她就站在我們身邊。

母親常說:“有很多夢是遙不可及的,但只要堅持,就可能實現。”她自己是個保守傳統的鄉村婦女,和一般鄉村婦女沒有兩樣,不過她鼓勵我們要有夢想,並且懂得堅持,光是這一點,使我後來成爲作家。

作家可能沒有做官好,但對母親是個全新的經驗,成爲作家的母親,她對鄉人談起我時,爲我小時候的多災多難、古靈精怪全找到了答案。

篇12:林清玄散文

在公園裏看兩位老人下圍棋,他們下棋的速度非常緩慢,令圍觀的人都感到不耐煩。

第一位老人,很有趣地說:

“嘿!是你們在下棋,還是我在下棋?我們一個棋考慮十幾分鍾已經是快的,你知不知道林海峯下一顆棋子要一個多小時。”

旁邊的老人起鬨:“未見笑!自己比林海峯。”

第二位老人,看起來很有修養地說:

“你們不知道,圍棋要慢慢下才好,下得快則殺氣騰騰,不像是朋友下棋了。何況,當第一個棋子落下,一盤棋就開始走向死路。一步一步塞滿,等到圍棋的子滿了,棋就死了,就要撤棋盤了。慢慢下才好,慢慢下死得慢呀!”

這段看似意有所指的話,使旁邊的老人都沉默了,看完那盤棋,都不再有人催趕或說話。

好的圍棋要慢慢地下,好的生活歷程要細細品味;不要着急把棋盤下滿,也不要匆忙的走人生之路。

林清玄散文精選《心田上的百合花開》

在一個偏僻、遙遠的山谷,有一個高達數千尺的斷崖。不知道什麼時候,斷崖邊上長出了一株小小的百合。百合剛剛誕生的時候,長得和雜草一模一樣。但是,它心裏知道自己並不是一株野草。它的內心深處,有一個純潔的`念頭:“我是一株百合,不是一株野草。唯一能證明我是百合的方法,就是開出美麗的花朵。”有了這個念頭,百合努力地吸收水分和陽光,深深地紮根,直直地挺着胸膛。終於,在一個春天的清晨,百合的頂部結出了第一個花苞。

百合心裏很高興,附近的雜草卻很不屑,它們在私下嘲笑着百合:“這傢伙明明是一株草,偏偏說自己是一株花。我看它頂上結的不是花苞,而是頭腦長瘤了。”公開場合,它們則譏諷百合:“你不要做夢了,即使你真的會開花,在這荒郊野外,你的價值還不是跟我們一樣!”

百合說:“我要開花,是因爲我知道自己有美麗的花;我要開花,是爲了完成作爲一株花的莊嚴使命;我要開花,是由於喜歡以花來證明自己的存在。不管有沒有人欣賞,不管你們怎麼看我,我都要開花!”

在野草的鄙夷下,野百合努力地釋放着自身的能量。有一天,它終於開花了。它以自己靈性的潔白和秀挺的風姿,成爲斷崖上最美麗的花。這時候,野草再也不敢嘲笑它了。

百合花一朵朵地盛開着,它花上每天都有晶瑩的水珠,野草們以爲那是昨夜的露水,只有百合自己知道,那是極深沉的歡喜所結的淚滴。年年春天,野百合努力地開花、結籽。它的種子隨着風,落在山谷和懸崖上,到處都開滿潔白的野百合。

幾十年後,無數的人,從城市,從鄉村,千里迢迢趕來欣賞百合開花。人們看到這從未見過的美,感動得落淚,觸動內心那純淨溫柔的一角。

不管別人怎麼欣賞,滿山的百合花都謹記着第一株百合的教導:“我們要全心全意默默地開花,以花來證明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