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敘事：含羞草，你笑起來真好看

教育敘事：含羞草，你笑起來真好看

常言道：送人玫瑰，手有餘香。我深以爲然。今年教師節，我收到了剛畢業的學生周小蘭（化名）的節日祝福。她還發了一張自拍照，照片中她笑靨如花，讓我心潮澎湃，思緒一下子回到了三年前......

一、冷若冰霜，含羞草藏有祕密

剛開學，七年級新生周小蘭經常獨自一人呆在角落。課間，她在座位上有時在看書，有時卻對着空空的桌子喃喃自語。我馬上意識到，作爲班主任的我需要更多去關愛她。有一天下課後，我特意走到小蘭的座位旁與她聊天，她只是面無表情地“嗯”、“啊”，或者點頭、搖頭而已，始終避開我的目光，讓我猶如對着一塊榆木疙瘩。

一個月後，同學們基本上都熟悉起來，課間都是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玩耍，唯獨小蘭形單影隻。我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我在她的作業本里貼上便利貼，並留言“寶貝兒，你好像有什麼心事，願意和我分享嗎？”出乎我意料，小蘭不僅沒有任何回覆，在課堂上她依然很少看黑板，依然冷若冰霜。

有次晚飯後，我邀請她到操場散步，我們並肩閒聊，她卻默默地與我保持着一米的距離。我對她說：“我姓周，你也姓周，我們認個親戚吧。以後你叫我姑姑，好嗎？”原本面無表情的小蘭突然大聲喊道：“不！”然後跑開了。丟下我一人怵在原地，像一個巨大的感嘆號，內心卻是一個大大的問號。她怎麼啦？爲什麼突然情緒失控？以前我悄悄與學生認本家親戚，都是百試不爽，一直是拉近距離的好方法呀。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我決定探祕小蘭。週末我去家訪。出乎我的意料，小蘭的父母非常開朗熱情，與小蘭的冷若冰霜形成了強烈反差，一番談話下來，我終於知道了小蘭冷漠的原因。

原來十二年前，小蘭父母從老家四川來到東莞打工，生下小蘭，見是個女孩，就商定隱瞞實情，把小蘭悄悄寄養在舅舅家，等待時機，再生個男孩。等到小蘭一歲多開始學說話時，他們故意讓小蘭稱呼舅舅舅媽爲爸爸媽媽，稱呼他倆爲姑父、姑姑。

小蘭的父母一邊打工，一邊積極備孕。無奈造化弄人，一直沒有成功，不是懷不上就是習慣性流產。轉眼小蘭六歲，到了上學的年齡，小蘭父母才與孩子相認。要孩子改口稱呼爸爸媽媽，並把小蘭接到東莞上學，與父母同住。

結果小蘭像一株移栽的花木不服水土一樣，迴避親密關係，與父母始終保持着距離，不願與父母多說一個字。在家常常一個人發呆，在校也是一個人孤零零的。

我和小蘭父母在客廳交談時，她一直把自己關在臥室，不出來。直到我快要離開，她纔出來與我道別。她眼睛看着別的地方，麻木地對我說：“老師，再見。”我走上前去擁抱她，並說：“寶貝兒，再見。”她本能地往後退縮了一步，就像一株含羞草受到觸碰，瞬間合攏葉片一樣。我若無其事地拍拍她的後背，離開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這名特殊兒童猶如缺少陽光雨露的枯草，太需要愛的滋養了。剛纔她的後退一步，“假性疏離”恰恰是表達自己對愛的渴求。她表面看來四肢健全，身體發育正常，然而內心卻有一個巨大的黑洞，有六年被雪藏的歷史陰影。哪怕已經與父母同住了六年，她的心病還沒被修復和治癒。於是我暗下決心：小蘭，你這株移栽的含羞草，我一定會用愛心和耐心好好呵護你。

二、冰雪漸融，含羞草嶄露笑顏

哪怕大多時候都是我單方面地“自作多情”，小蘭漸漸和我互動起來。我有時會帶上小零食，約她課後在辦公室的小房間邊吃邊聊。看得出她樂意接受我的邀請和美食，有時我主動去握她的手，她也不再拒絕或退縮。雖然話依舊不多，但我感到籠罩她的寒冰似乎在慢慢消融。漸漸地，我們分別時，我會故意去擁抱她，她也不再明顯拒絕我，甚至還學我的樣子，也輕輕地拍拍我的背。

我做得最多的是經常在她的作業本里夾便利貼。有時是讚美她書寫很工整，有時是誇獎她聽寫正確率有進步。小蘭似乎也受到了感染，漸漸和我互動起來。有時還用鉛筆回覆我：“謝謝老師”或者寫“我提前預習了”之類的句子。每次收到來自她的微弱信號，我都如獲至寶，仔細地看着她寫的句子，彷彿聽到了冰雪消融的聲音，彷彿觸摸到了她層層包裹的內心。

小蘭的父母也感受到了她的變化，經常在微信中告訴我，小蘭回家與他們分享在學校的事情，特別感激我對小蘭的關愛。

小蘭讀八年級時，她的父母終於懷上了二胎。父母小心翼翼地告訴我，我決定要更加關注她在校的情緒。

班會課上，我們一起學唱歌曲《你笑起來真好看》，小蘭也認真地和我們一起唱。唱着唱着，大家都笑起來了。小蘭也和大家一起笑起來，我第一次看到她在同學們中露出了笑容。我由衷地對她說：“你笑起來真好看！”她連忙害羞地捂住了嘴，又好像受到同學們的感染，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看着小蘭的笑臉，我很開心，真希望正如歌詞所說：“你笑起來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樣，把所有的煩惱所有的憂愁，統統都吹散。”

小蘭的笑容讓我看到了希望，我趁機找她談心，媽媽十月懷胎，身體活動會有些不方便，不容易。我們嬰幼兒時期不會吃飯、走路、說話，甚至大小便，都是大人們在不厭其煩地照顧我們，所以我們要心懷感恩。小蘭似乎有所感動，她告訴我週末會陪伴媽媽，一起散步。

有一天課後，小蘭悄悄跟在我身後，小聲說：“我媽給我生了個妹妹。”“恭喜啊！”我高興地祝賀道。她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長舒一口氣，迴應我說：“是！”

晚飯後，我就去找她談心，她滔滔不絕地向我講解嬰兒妹妹的樣子，邊講邊笑。原來自從媽媽懷孕，她就在心裏祈禱是妹妹，她很擔心如果是弟弟，會來搶走父母對她的關心。現在終於放心了。在家和學校，現在小蘭正常的情感需求和訴求能得到滿足，真實太好了！

三、狂風暴雨，含羞草笑對挑戰

看着小蘭的變化，我內心倍感欣慰，真心希望小蘭能笑口常開。由於小蘭總是表情嚴肅，我就告訴她微笑能帶來親和力，是一枚友善的名片。我本人眉頭有“川”字紋，於是我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請小蘭監督我，只要看到我無意間愁眉緊鎖的樣子，她就做手勢，並示範“嘴角上揚”。我們之間的這個祕密，常常是相視一笑，互相提醒，我們一起眉開眼笑。

我買了小林老師的漫畫撲克牌，拿到班級裏獎勵紀律比較好的同學們。輪到小蘭從我手裏抽牌時，我故意引導她抽取了一張，她驚訝地笑道：“老師，我喜歡。”原來那張幸運牌是主題漫畫之一，寫着“等一朵花開，需要足夠的愛和耐心”。畫上是一個人托腮，眉開眼笑的樣子。後來小蘭把這張撲克牌貼在課桌上。

有天，小蘭眼睛紅腫地來到我的辦公室。她一進小房間，立刻嚎啕大哭起來。我沒有立即安慰她，而是靜靜地遞給她紙巾，攬過她的頭靠在我的肩上，任由她的情緒宣泄。

過了好半天，她才喃喃自語道：“爲什麼他們總覺得我不夠好？”

原來，媽媽又懷孕了。這讓她很難接受。

我勸小蘭，人如其名，“空谷幽蘭，不以無人而不芳”。不是我們不夠好，是原生家庭裏父母太固執了。童年的傷痛造成小蘭心理上的不信任感，在提醒她回溯和療愈。望着小蘭離去的背影，我決定再去家訪。

當我說明來意，小蘭的父母也開始猶豫起來。小蘭的媽媽是高齡孕婦了，以前習慣性流產過。最近懷孕，醫生已經告知，子宮壁很薄，流產風險很大。

期會考試成績公佈後，第二天小蘭沒來上學。我打電話詢問，才知她突然離家出走了，媽媽受到了刺激，流產住進了醫院。

當我見到疲憊不堪的小蘭爸爸，他很後悔堅持再要男孩，弄得那麼狼狽，並拜託我幫助找小蘭。我去詢問小區保安，他們說監控顯示小蘭昨晚放學回家，就沒出過小區。我想起小蘭曾經說過，她平時喜歡悄悄走到家的樓頂，就算一個人獨坐也能坐半天。我趕忙跑上樓梯，就在通往樓頂的那段樓梯口，小蘭呆呆地坐在那裏。

我一把抱住她，說：“你在這裏就好。”當我們坐在一起時，小蘭才說出離家出走的原因。期會考試成績顯示，她離東莞近幾年的普通高中錄取分數線還有一段距離。昨晚她無意聽見父母在商量，準備讓小蘭回老家讀高中，小蘭不想回老家，感覺又會像童年一樣被父母遺棄了，但她又不願告訴父母，就離家出走了。

我們一起到醫院看望了小蘭的媽媽，談了很久。我們達成共識，鼓勵小蘭，最後大半年要努力拼搏，爭取會考成績有所進步，能考上東莞的普通高中。如果實在考不上，再選擇在東莞讀中職學校，不回老家，不離開父母。最後，小蘭終於破涕爲笑了。

四、如願以償，含羞草笑迎春天

我向小蘭介紹《苔》這首詩，並祝願她像詩句一樣，“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小蘭很高興，她把這句話抄在語文課本的扉頁上激勵自己。

隨後，我們迎來會考備考總複習。由於小蘭目標清晰，她的精力也集中在學習上，情緒漸漸穩定。我們科任老師在分析每人學習情況時，都有針對性地查漏補缺，她的成績也在緩慢上升。

功夫不負有心人，今年會考小蘭以高出志願普通高中錄取線幾分的微弱優勢被錄取了。在網上查出錄取結果後，小蘭興奮地給我打電話，我能感受到在電話那頭的她有多高興，我能聽出她笑得有多燦爛，含羞草終於開心舒展啦！